小姑娘的心头没了顾忌,抱着自家阿姐一哭便是半宿,直到天上的清月眼见着入了四更,慕惜音方细声劝慰着,将她哄回了闺房。
这一夜慕惜辞难得无梦,待到她辰正起身之时,轩中的两个姑娘,已然将那碗窝了两只荷包蛋的长寿面捞出了锅。
“小姐,您可算起来了,”拾掇完轩内杂务的灵琴絮絮叨叨,熟练地侍候着小姑娘净面漱口,穿衣绾发,“今儿的早膳是想在屋里用,还是去院子?”
“婢子和姑娘给您煮了长寿面,又弄了两道佐餐小菜,您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若是有,婢子等下便给您做来。”
“你看着安排就好,我在哪里都一样。”慕大国师随口应声,“长寿面和小菜就够了,旁的不用做,我吃不下。”
她昨夜跟着老货吃了一路黏食,这会真是还不大饿。
“成,那就给您布在旁边的暖厅里罢,”灵琴笑眯眯地正了正小姑娘头顶的发带,“这时间日相不高,院子里的风还凉着,您房间里的地方又委实小了些。”
“可以,你只管将面端过去就是。”慕惜辞颔首,随即忽的想起一遭事来,“对了,灵琴。”
正欲退出屋子的小丫鬟应声顿足:“小姐,您有何吩咐?”
“昨夜阿姐是几时来的?”慕惜辞眉头微蹙,她昨儿被自家姐姐吓到了,一时竟忘了问她在院中等了多久。
“大小姐她……应当是刚过三更天不久来的罢。”灵琴沉吟,“婢子与姑娘是快三更的时辰回的府,我们回轩没多久,大小姐便只身过来了。”
“姑娘与婢子在院中陪着大小姐聊了两句,她见姑娘哈欠连天,像是玩倦了,没出一刻就将我们赶回了屋。”
“怎么了小姐,是大小姐在院子里吹得受了风寒吗?”想到这一层的小丫鬟不由急红了眼眶,“她没事吧?婢子真该死,婢子当时就不该回屋的。”
灵琴越想越急,当即衣摆一拢,作势便要跪下,骇得慕惜辞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没,阿姐没事,灵琴你别怕,她好着呢。”
“只是我回来得晚了些,想知道阿姐在外面究竟等了多久,这才问这么一嘴……”
“我是子正前后赶回国公府的。”小姑娘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好了灵琴,你去端面来吧,别担心了,阿姐真的没事。”
“这样。”小丫鬟闻此勉强冷静了三分,她抽抽鼻子,略带嗔怪似的瞄了自家小姐一眼,“小姐,您不早点将话说清楚,差点吓死婢子。”
……啧,分明是这妮子没等她说完就先急着自责了,怎的又怪上了她?
慕惜辞唇角微抽,她歪着脑袋盯着灵琴看了片刻,当场选择了放弃:“我下次说快点,好了,你去弄吃的吧,我这就去暖厅。”
——跟姑娘家争辩,捞不到好的总归是她。
毕竟女人心,海底针,这帮妮子们的歪理可多着呢。
慕大国师闲闲想着。
用过早膳,小姑娘在院中踌躇了半晌,到底动身赶去了宗祠寻自家阿姐。
彼时慕惜音刚换好堂中供品,还不曾点香,便听见身后传来的推门之声,顺势回了眸。
她转眼瞧见一身浅色近素的小姑娘步入屋内,面上不由露了一线惊诧。
“阿辞?”少女讶然,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你怎的来了,你这丫头还未及笄,总进祠堂可不太好。”
“无法,阿姐,世间没这等生辰之日便不可入宗祠的忌讳。”慕惜辞摇头笑笑,“再说,我也想给娘亲上炷香。”
“我这本是怕你触景伤怀……”慕惜音满目怅然,继而轻轻牵过小姑娘的手,“罢了,阿辞,你随我来。”
她领着她行至那张巨大的供案前,顺势多拉来一只叩拜用的蒲团。
她摸出块素色的帕子,细细擦去左侧一方灵位上的薄尘,慕惜辞探头看了一眼,上头写着的,正是她母亲温妘的名字。
干平民风素来开放些许,慕家又是时代武将,自没别家那么多繁杂的规矩,慕氏的女儿入得了族谱,儿媳的牌位亦进得来宗祠。
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她娘的灵牌被置在了左侧第三行,旁边空出一截,想来是爹爹给自己留下的位置。
“娘,咱们家的阿辞长大了,今儿也来看您啦。”少女放轻了嗓音,擦拭木牌的动作亦愈发轻柔,“您放心,爹爹和阿宁那边亦都好着。”
“北疆寒泽又起了战事,阿宁跟着爹爹去前线杀敌……那小子也要开始挣军功了。”
“这两年女儿的身体也好了不少……娘,咱们国公府内,一切都好。”慕惜音慢声念叨,一面收好看帕子,点燃几根线香,“阿辞,来。”
慕惜辞接过她递来的三炷,静静凝视着案上那方灵牌,良久后深深吸气,敬香叩首,竭力绷紧的嘴唇不住颤抖——
“娘,女儿来看您了。”
小姑娘一叩到了底,起身时眼尾无端泛了红。
她从未见过她的娘亲,可当她看着那道灵位、叩在那蒲团之上的时候,她的心魂仍旧会不受控微微战栗。
她幼时曾听府上的老嬷说起过,她娘是拼了命才将她生下来的。
难产折腾了女人足足一天一夜,这头的婴儿呱呱坠了地,那边的温妘即刻便没了气。
换言之,她是她娘拿命换回来的。
慕惜辞的眼睫打了哆嗦,她在原地立了许久,方才略略平息下来。
“阿姐,娘亲她……”小姑娘一动不动盯着指尖,声线带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娘亲?”慕惜音闻言微怔,她的眸光涣散了一霎,少顷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呀,温柔,却不失活泼,脾气很好,没什么架子。”
“跟乐绾有些像,但她办起事来,比乐绾稳重多啦。”
“活泼?”慕惜辞微诧,她想象中的温妘,一向是位娴静如水的女子,“娘亲竟也有活泼的一面吗?”
“是呀,娘亲她待人待物虽很是温柔,但骨子里也是带着些活泼的。”少女弯眼,“阿宁四五岁那会,放眼整个国公府,就她喜欢带着他成日上蹿下跳。”
“今儿掀了鸿鹄馆的房顶,明儿揪秃了松鹤苑的花……父亲宠着她,祖母也惯喜欢她那有朝气的性子,大家都纵着他俩,几乎当了这府中的大小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