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漓听罢应了声,当即摸出车上备着的笔墨纸砚,拉出隐在车厢内壁上的小桌板,就势写了封信件。
等着纸上的墨迹一干,他又即刻吹响哨子唤来只送信苍鹰。
他提早与燕川打过招呼,那马车是专门挑着那人烟稀少的小路走的,这会多半没什么人能看到那鹰。
——就算真有人看到了也不怕,毕竟京中,喜欢养只苍鹰耍威风的高门子弟不在少数,城内偶尔冒出一两只训练有素的苍鹰,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反倒是押送他国死士的事,当真一刻也耽误不得。
少年顺着马车小窗放飞了苍鹰,小姑娘心头残存着的最后一点火气,也随着那鹰彻底消失在碧空之上。
马车慢慢悠悠驶入了京城中市,两人照惯例在街头僻静处下了车,与燕川定好了回程的时辰,便先行离去了。
明日就是中元鬼节,今儿上街买些香烛纸钱用于祭奠的人,着实是不少。
慕惜辞杵在街边,看着那往来不息的人流,心下不由微微叹息一口。
好似自打六月份江淮发了大水,她心中悬着的那根弦就再没松懈下来过,自然亦无心上街,细细算来,她差不离得有一个多月不曾上街赶集了。
这样一想,今日随这老货出来,四处转转也好。
小姑娘听着街上那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响,甚是悠然的闲闲想着,墨君漓瞥见那头架着瓷罐卖糖稀(搅搅糖)的老头亮了亮眼,顺手便买了两支。
“阿辞,给!”少年笑嘻嘻地递上支混了白芝麻的橙红糖稀,献宝一般满目期待,“这老头手艺很好,就是不爱出摊,往日我总逮不到他,今儿可算碰到了。”
“你尝尝,很好吃的!”
慕惜辞瞅着那玩意下意识嫌弃地撇了嘴。
——她又不是五岁的半大孩子,哪里会喜欢这种甜滋滋、黏糊糊,比冰糖葫芦还要幼稚的小东西?
小姑娘如是想着,然而不出盏茶的功夫,她仍旧是败倒在那浑身散发着蜜糖甜味儿的糖饴棍下,并因动作生疏,成功地将那糖稀吃了一脸。
可……可恶!
慕大国师攥着小棍满面愤愤,眼下她不光唇角上沾了芝麻,便连鼻尖都挂上了两道细细的糖丝,脸上更是黏得她面皮子难受。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在吃劳什子的糖稀了,除非这玩意再不会拉出这种奇奇怪怪的糖丝。
她越想越是生气,连带着看那买糖的墨君漓都不顺眼了起来。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锋利,刺得后者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少年后知后觉地叼着糖棍回眸看了眼身侧的姑娘,嘴角一抖,一个没能忍住,勾出道微妙的笑来:“噗。”
其实他受过训练,一般都不会笑的,除非真的憋不住。
墨君漓拼命想要控制住那不由自主上扬的唇角,奈何那线条却是越飞越高。
小姑娘恼羞成怒似的一把将空了的木棍扔进街角竹篓,凶巴巴地倒竖了细眉:“笑什么笑,都怪你!”
“不不不,我没笑,真的。”少年努力辩解,只那快飞上眉梢的嘴角,实在是没什么说服的力道。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又见小姑娘瞅着他的眼神越发和蔼友善,索性跟着她把那小棍一扔,从善如流地调转了话锋:“好吧,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笑。”
谷 “没事,阿辞,穿过前头那条街就有片小湖,到那头咱们再洗洗便好。”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顶着这一脸的糖,穿过一整条街?”慕大国师沉了脸,目中露了道道凶光。
只她这凶狠的目光,配上她满脸的糖丝芝麻,委实不剩多少震慑之力,反倒看着极为可爱。
“这样一向,的确是不太好。”墨君漓颔首,举目四顾了一圈周围店铺,忽的笑弯了眼睛,“有了,阿辞,你在这等我一下。”
“我马上回来。”少年温声叮嘱,转身走进了身旁的一家小铺,与那铺中掌柜讨了碗净水,将随身带着的帕子细细打湿,继而捧着那湿帕子回到了小姑娘身边。
“别动,我给你擦擦。”他微一俯身,拿着那帕子,小心擦去她脸上沾着的糖稀。
被水浸透的帕子淬着点零星的凉意,触上脸时激得她眼睫轻颤,墨君漓将手头的力道放得极轻极柔,那点糖丝让他生生擦了小半刻。
“好了。”少年放下帕子,抬手一点小姑娘的额头,“傻姑娘,糖稀是要搅了后慢慢吃的,哪有像你这样当糖葫芦直接咬的?”
“我之前又没吃过。”慕惜辞不悦撇嘴,小声嘟囔,“我上哪里知道去。”
“问题不大,以后就知道了。”墨君漓笑笑,十分自然地牵过了小姑娘的手,拉着她向街中走去,“走,咱们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呸,她以后绝对不要再吃这种诡异的甜食了。
慕大国师心头低啐,指尖下意识地微微一蜷,向后缩了一缩。
“街上这么多人呢。”慕惜辞别别扭扭地飘了眼神,少年闻此故作惊诧:“就是因为人多,才要拉一下。”
“万一走散了怎么办?再说,我这可是奉旨上街。”
问就是担忧小姑娘的安全,再问就是圣上旨意无可奉告,反正他有没有理,气都很壮。
“得,你奉旨,你有理。”慕大国师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想着这街上能认出他俩的人也不多,便由着他去了。
少年带着她从街头蹿到了巷尾,又从巷尾绕回了街头,待空中那日头临近中天,他们已然逛得头昏脑涨,决定先去梦生楼用个午膳。
“沈掌柜前两天还说他研究出几样新菜式,我们今儿应该能大饱口福了。”提起沈岐的手艺,小姑娘面上也多了几分别样的光彩。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却不想竟在路上遇到了个不速之客。
“今儿难得在此碰见七弟——七弟,你可愿陪愚兄上楼喝上两杯?”梦生楼外,墨书远执扇横在二人面前,眸中颜色晦暗不明。
他似是刚从梦生楼吃完饭出来,身上还留有楼中独有的酒菜香气。
慕惜辞瞧见墨书远那张脸便觉得晦气,差点当场赏他两道引煞诀,墨君漓见状拍拍小姑娘的手背,示意她先行进楼。
“你先上去。”少年放轻了声线,慕惜辞闻此略一颔首,冲着墨书远不咸不淡地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迈过门槛的刹那她微动了手指,一道暗光霎时钻入了青年体内,她冷着目色踏上台阶,一面漫不经心地整理了衣袖。
她果然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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