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至多能想透熙华公主元灵芷登基的好处,却想不透其后的隐忧。
朝中聪明的老臣们,或许能瞥见一两分藏在暗处的忧患,但为了维护那表面的“正统”,为了制衡路氏又为了自己的私欲,他们定不会放弃眼前这巨大利益。
贸然造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身为女帝夫家,帮着帝王打理政务却是理所当然。
是以,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那些老臣们甘愿冒着丧命覆灭风险,去赌上一局了。
至于白景真。
小姑娘略一敛眸,这委实是个聪明人,阿衍若想要令其心悦诚服,自然不会将他们手中掌握的所有东西,一口气的透露给他。
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坦诚”只会让聪明人越发怀疑他们的用心,一旦他将他们的行为定义为“挑拨离间、故意为之”,那这个罕见的良才,便自此与他们无缘了。
最好的法子就是似是而非,隐隐约约地透给他那么一星半点,余下的且让他自己慢慢向下搜查去。
他本就与路惊鸿有着血仇,只是从前无甚空闲又寻不到个合适方向,而今这方向他们给他了,他循着此处向后探索,只会越探越觉心惊胆寒。
等他攥稳了包括路惊鸿在内,一干朝臣们多年来所做恶事的罪证,他定会满含希冀、试探性地将之一点点呈报给那新任的女帝。
哪怕他知道这稚嫩的熙华公主,未必能处理好这样一桩错综复杂的棘手大案;哪怕他明白自己恐怕等不到他想要的回答,在真正尝试之前,他亦不会彻底死心。
——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元濉身死、扶离朝堂大变,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能令白氏旧案重见天日的机会,他必不会放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
但他们清楚,他们都清楚,那个天真而单纯的小小姑娘,定会用最轻松无辜的语气,予他一记难以抵挡的重击。
她不清楚届时元灵芷会说些什么,但总归也不过是些诸如“父皇他这样定是有他的道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让他们改过就好了呀”一般天真又残忍的东西。
让白景真亲手缔造出一线希望,再让他扶立的那一线希望,亲手将他打入绝望的深渊。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深觉悲哀的了。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如此折腾过一圈之后,白景真必会看透阿衍的种种筹谋,他对故国的忠心已被残酷的现实碾得丁点不剩,他又适时地向他展现了他们的手段与能力。
良禽择木,他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这就是墨君漓这老东西真正想要的,他想要白景真真心实意、自主臣服。
这样得来的忠心,远比用财物引诱、用符阵威胁乃至用药物控制的来得更为稳定可靠。
白景真投诚之后,便会按照他们期待的那样,将路惊鸿历年所作所为,悄然呈送到元灵薇的面前——
而后夫妻反目,前朝大乱。
路惊鸿此人,行事惯来的小心谨慎,往日朝臣们不清楚他的全部筹谋,只知他有野心,却定不会知他竟有这般包天大胆。
等着那豢养外室、囤积私兵一事被翻上了明面,扶离众臣们自会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口诛笔伐,帮着元灵薇尽快除掉路氏,并瓜分路氏手中权柄。
得了权的大臣们或许会安分上那么一时半刻,但他们很快便会盯上女帝的皇夫之位。
扶离的民风不比干平,更不似寒泽,在天下人眼中,元氏的江山,终究不好总攥在女子身上。
是以,待到元灵芷顺利成婚,有了皇夫,朝臣们的目光,会自然而然地落到她的肚子上。
谷 只要元灵芷有了身孕,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元氏姐妹之间,都定要生出嫌隙。
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的女帝,只能依靠自己身为摄政王的姐姐;有了丈夫孩子的元灵芷,却不必再紧紧依附在元灵薇身上。
可到那时,元灵薇早就习惯了重权在握,她是不会甘心轻易让出掌中权柄的。
——毕竟大家都是女子,究竟谁会先一步生下适宜承继大统的孩子,还犹未可知不是?
这一步步、一环环的算计可谓是精妙绝伦,所以说,她觉得这家伙当真是坏透了。
分明是黑到了心里,还偏生不肯承认。
慕惜辞如是想着,忍不住低低嗤笑一声,拉着少年的衣襟,轻声重复:“真的,阿衍,你黑透了。”
“才没有。”墨君漓垂着眼睫小声辩解,“我这明明是在帮着他们延续元氏的江山——”
“还延续了不少年呢!”
若是元灵薇或路惊鸿上位,扶离不出两年便得就此改姓“路”;相反若是元灵芷上位,扶离怎么着都能再多姓个三年五载的“元”。
“是呀,让帮着元氏延续了三两年的江山,然后暗地里直接把整个扶离都揣进了自己兜里。”小姑娘懒懒地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少年但笑不语,只静静松开揽着小姑娘的手,转而拉着她向书房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了,阿衍。”慕惜辞抬指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那会忘了跟你说,今儿叶姐姐在梦生楼里提的那个‘师先生’。”
“我老觉得这名号听着耳熟,但又死活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听过。”
“不瞒你说,阿辞,”墨君漓应声回眸,“那个‘师先生’,我听着也觉着耳熟。”
慕大国师闻此猛然抬头:“真的?”
“师这个姓氏可不算常见……那你还记得你是在哪听到的这个‘师先生’吗?”
墨君漓听罢沉思片刻:“我不确定,有可能是在前生的扶离。”
“印象中隐约像是听谁提起过,扶离皇室一直供养着位身有大能的道长,那位道长似乎就是姓‘师’。”
“师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少年摇头,“但此事仍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疑处。”
“其一,是我先前从未见过这位道长,并不清楚他的路数。”
“前世我登基时,那位先生已近油尽灯枯,甚少见人,我身为一个前朝傀儡自是没机会见得到他。”
“而等我再回扶离,正式掌权之后,那位道长早便仙逝多时了。”
“其二,这两人的年岁,着实是对不上。”
墨君漓蹙眉:“据我所知,那位道长仙逝时年近百岁,这会少说也得有耄耋之年,长公主提到的那位‘师先生’,相貌却只有二三十岁。”
“当然,也说不准前去寒泽的‘师先生’是这道长的徒子徒孙,但我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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