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漓一向极为守时,待次日辰正时分,慕大国师一身道袍斗笠翻过院墙,七皇子府的马车已然稳稳停在了浮岚轩外。
少年隔着软帘望着那吭哧吭哧爬上院墙,又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跃下墙头的半大姑娘,黑瞳之内不禁盈满了笑。
小国师这是准备着“白日行窃”呢。
还好她这身广袖道袍和斗笠都不是玄色的,否则非要被路过的行人当成是梁上贼不可。
墨君漓不着痕迹地弯了唇角,一面撩开车帘,伸手拉了把提溜着衣摆的小姑娘,慕惜辞倒也不与他矫情,借着力道,迅速钻进了车厢。
“国师大人,我见你今儿爬墙怎么晃晃悠悠的。”少年撑着下巴嘿嘿傻笑,“跟喝醉了似的。”
“呸,你才喝醉了呢,我分明是被这斗笠闹的!”慕大国师瘪了嘴,而后一把揪下了头顶斗笠,“这斗笠太大了,戴上之后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墨君漓这才注意到,她素净白皙的一张小脸不知何时涨了个通红,眉骨处还多了圈浅淡的压痕。
她平日出门甚少会戴斗笠,唯一一次佩戴,还是上次打从淮城回来的时候,但那只斗笠,早在京郊道观里便被她处理掉了。
她现下戴着的这只是前阵子府里新赶制的,做出来后她便一直不曾试戴,今儿翻出来才发现大了,大了还不止一圈!
但她急着要用,一大早命人改制一只小小斗笠也不现实,便索性凑合着往头顶一扣……果然还是挡了眼。
“那怎么办,等下咱先去趟中市给你买个新斗笠,”墨君漓笑得肚子发了抽,他还是头次见到小国师吃这样稀奇古怪的亏,“还是给你找点东西垫一垫?”
“垫什么垫,且这么凑合着罢,”慕惜辞自暴自弃,“进宫后若遇到了门槛台阶,你再提醒我两下便是。”
“好,那我到时候再提醒你。”少年笑着颔了首,小姑娘看他笑得那样欢快,心头登时冒了火:“别笑了!”
“笑什么笑,不许笑,再笑把你嘴缝上!”慕大国师羞恼不已,张牙舞爪地作势便要去拧少年腰侧的肉。
墨君漓原地打了个寒噤,忙不迭连连告了饶,这小丫头生起气来下手一贯重,他上次就被拧得疼了好几天:“不笑了不笑了,好阿辞,我不敢笑了。”
“烦死了,这还差不多。”小姑娘气哼哼地抱了手,心中默念了数次“怪她瞎”,半晌才略略定下神来,眼角一吊,凉飕飕抬了下颌,“让你做的药你做好了吗?”
“国师大人吩咐的,小的自然不敢怠慢。”墨君漓嬉皮笑脸,神情略显谄媚地捧出两只瓷瓶,“您瞅瞅,是不是这两副?”
慕惜辞绷着小脸不曾言语,顾自取过瓷瓶,拔开盖子,将之置在鼻下嗅了嗅,片刻后微微舒缓了眉眼:“是这两剂药。”
“只是刚搓出来的蜜丸不曾阴干,究竟是有那么点影响药效……”
“不过问题不大,阿衍,你且把这两剂药收好,届时若有需要,直接去了盖子往陛下嘴里灌就是。”
“一口气全灌了?”少年挑眉,这听着可有些吓人呐。
“灌个半瓶就行,”慕大国师稍加思索,轻轻打了个响指,“我不是让你一样装了十粒吗?回头一样塞个五粒就行。”
“好嘞,我记住了。”墨君漓点了头,继而默默将那两只瓷瓶收回了衣袖,同时又忍不住在心头给自家老子烧了两炷清香,祝他最好别真被小国师吓得晕过去。
谷藘 ——他虽不懂药理,但他知道那方子上“苦参”、“穿心莲”、“黄连”几味都是极其苦涩难言的药草。
再加上府医们在制蜜丸时往药材中加进去的两斤炼蜜……
这药丸究竟能是个什么样惊天动地、惊世骇俗、惊心动魄的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嗯……希望老头能活下来吧,福生无量天尊。
少年学着小姑娘平常甩拂尘的样子,空手挥了挥衣袖,慕惜辞瞅见他这稍显怪异的举动,不由凑上前去眨了眼:“阿衍,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为老头真诚祝祷。”墨君漓一本正经,“祝愿他等下能坚强一点,别一下就被你吓过去。”
“唔……很有想法。”慕大国师肃而点头,稍一沉吟便快乐地加入了少年的祝祷队伍。
车厢外赶着车的燕川,听着车厢内不时传来的诡异笑声,禁不住毛骨悚然——听着主子和小姐这奇怪的动静,他总觉得今儿要没什么好事。
罢了罢了,先把这俩崽子送到陛下那再说,想来就算今天有人要倒霉,那倒霉的应该也不是他。
不是他便无所谓了,他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的暗卫,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燕川心头如是暗忖,随即悄然加快了车速。
云璟帝一早便派人跟着皇城的守卫们打了招呼,燕川凭着一张七皇子府的玉令,一路驾车赶至了内廷入口,畅通无阻。
“好了,燕川,你且在这里等一会罢,今儿应当不会太慢。”跳下车的墨君漓随手一拍燕川肩膀,笑眯眯弯了眼睛,“若你实在闲得无聊,也可在宫中四处逛逛。”
“知道了,主子,属下会去逛的。”燕川耷拉了眼皮,神情恹恹。
跟在墨君漓身后待得久了,燕川已然掌握了自家主子话中暗语——
不会太慢等于不至于让他等一天,但起码俩时辰起步;四处逛逛等于最好趁机瞅瞅宫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尤其是有关某些皇子和某些皇子他们老娘的“新鲜事”。
啧,他就知道,主子一大早喊他赶车绝对没好事,不是干活,就是干一堆的活。
他堂堂的皇子府暗卫统领兼观风阁副手,这眼见着都快混成府中车夫了!
燕川怅然望天,目送着自家主子小姐并肩入了宫闱之内,轻功一起,转头消失在了宫墙之上。
俞德庸领着云璟帝的命,早已在御书房外等候了多时,他遥遥瞧见远处而来的一高一矮,赶忙快步上前,躬身引着二人向内间走去。
“诶唷我的殿下,您可来了,陛下在御书房里等了都不知道多长时间了。”老内监端着拂尘苦了脸,甚为夸张地叫唤一句,“您再不来,奴才这老命都攥不稳当啦!”
俞德庸叫完,发了混的老眼几不可察地打量起那扣着斗笠的纤细人影,面上笑意堆满:“这位就是陛下要见的那位先生罢?”
“快请进,陛下在里头等着您二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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