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雎城领兵守阵的,究竟是谁?
五皇子府内,墨书远盯着桌上乱成了一团的棋盘,眉头近乎拧成了个疙瘩。
打七月十七那日慕氏父子带着寒泽使臣平安抵京,他在宫中心不在焉地吃过一场接风宴后,便再没出过府。
想不明白那留守雎城领兵之人的身份,他不敢出府,尤其是在中元那夜撞见了百鬼之后——他觉着这空中到处都是盯着他的眼睛,形形色色、不知来自何处的眼睛。
奈何憋闷在皇子府中这么些天,他仍旧是没摸清半天头绪——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那留在雎城之人,还能是谁,还能有谁?
慕家十五万尽是精兵,慕家军内部又惯来纪律严明,这样出色的军|队往往傲气极重,他们只会服从自己所能认可的将领,却绝不会随便听从他人的命令。
换言之,除了慕氏的嫡系子孙与当世帝王,寻常人哪怕得了慕家的军令,也未必能令慕家军心悦诚服、乖乖听令。
且不说慕惜音姐妹究竟有没有那个能耐镇住久经沙场的慕家精兵,也不论慕文华一介文官通不通兵法。
单说慕氏其他人压根便没去过边关,慕家父子业已安全回京,这留守雎城之人,就不可能姓慕。
既不是慕家的人,那问题就更麻烦了。
能镇得住那两万边|军与一万慕家精锐之人,少说也得有与慕修宁相差不多的能耐,和一个相当漂亮的出身。
并且,那人最好是出自武将世家,起码是三品之上的武将世家——
可这样的人,在朝中又怎会声名不显、默默无闻?
干平还有这样厉害的武将吗?
墨书远缓缓低垂了眉眼,方才那一瞬他脑内似乎有灵光闪过,但这仅一线的灵光稍纵即逝,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
这令他相当烦躁,他感觉那一盘原本占尽了上风的好棋,好似在不知觉间便被他下成了一堆枯草。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哪一步行得错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每一步都行得错了。
可恶……可恶!
青年恨恨抱头,十指深深扣进了发丝之内。
好在那出京已久、替他探查雎城情况的探子赶在他要将头皮抠破之前回了府,他看着那容貌普通到扔进人堆都瞅不见人的探子,勉强压制了心头的焦躁之意。
“让你查的事,你可查清楚了?”墨书远松了手,佯装漫不经心地掸了衣袖,仿佛他方才那副濒临抓狂的样子从未出现过一样。
“主子吩咐的事,奴才自然是办妥了的。”探子单膝叩地低垂了眉眼,混不敢耽误一分一毫,“那留守在雎城、替国公爷看管一万慕家军的,是已故靖阳伯的嫡子。”
“曾经的湛家小伯爷,湛明轩。”
“湛明轩?”墨书远皱着眉头,将这名字撂在舌尖上来回翻滚了半晌,良久冷然一笑,“他当年不是被编入奴籍了吗,怎会跑去北疆?”
“他当年确乎被陛下下令编入了奴籍,也进了官牙,前些年恰好被慕三小姐买回去当了护卫——”探子低声回话,“这事,主子您也是知道的。”
“至于他何时跑去的北疆、如何跑去的北疆,被谁派去的北疆,奴才就也不清楚了。”
“奴才只听寒泽的人说,自某一日起,国公爷身边便突然多出来位带着面具先锋小将,身手矫健,武艺高强,现在想来……那小将恐怕正是湛明轩。”
谷萶 “你的意思是说,湛明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从京中跑,”墨书远的声线骤然发了寒,“在去年、本殿的眼皮子底下?”
“奴才……奴才不敢……”探子战战兢兢,双腿无端打了颤,头也近乎被他压去了地里,“此事……此事是奴才等的疏忽……”
“嘭!”
“废|物!”青年陡然抬手拍案,掌下棋盘应声而裂,一张脸化作了铁青之色。
满桌棋子霎时被他震得四散开来,噼里啪啦堕了一地,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这么大的事到现在才想起来要上报给我,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醉生梦死?神游天外?!”
“废物,都他|妈是该死的废|物!”
探子闻声不敢言语,只竭力将身子缩得小一些、再小一些,唯恐哪句话不对惹恼了这濒临暴怒的主子、丢了小命。
墨书远拍碎了棋盘尚觉不够,又连连扔出去了数只笔洗瓷瓶。
待到他将那桌上之物都顺着窗子尽数扔去了屋外,心头那股熊熊烧灼着的火气,这才略略矮下了三分。
“除了湛明轩的事,”青年沉着脸放低了嗓音,“你还有什么其他要紧事要回禀本殿吗?”
“叶天翰那可有什么风声,随聿没闹出别的动静吧?”
“慕家那边既能派得出湛明轩,多半是提前收到了什么风声……你这次出去都探到了什么?详细说说,一个字都不可放过。”
“回主子,寒泽四皇子那头一切如常,”探子咽咽口水,小心回答,“随聿那亦暂时风平浪静,并无其他动静。”
“慕家近期的确无甚异常,咱们与寒泽的通信也没出过差错,只是留在寒泽的兄弟提过,北疆战事正酣之时,有两次那信鸽到的略微多迟了那么一刻半刻。”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鸽子总归是活物,北疆冬日风大天寒,那信鸽偶尔被风吹得飞迷了路,倒也不算罕见。”
探子低头:“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了。”
“多迟了那么一刻半刻。”墨书远抵着下巴低声呢喃,“北疆……战事……慕家。”
“不行,我们还是不能这样掉以轻心。”青年点着桌案稍作沉吟,“怎么都要多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他起身自博古架暗格之内取出一叠略微泛了黄的书信,又小心拿帕子将之包了,递到探子手中。
“拿上这个,换身衣服,随本殿去一趟三皇子府。”
“等到了那,该做些什么,你心中应该清楚,不用本殿再多此一举地提醒你吧?”
“回主子,奴才明白。”探子硬着头皮接过布包,细声应道,“毋需主子操劳费心。”
“这还勉强像话。”墨书远下颌微抬,冷然一哼,目中之色,凉薄非常。
三皇兄,倘若来日当真东窗事发,你可莫要怪罪于小弟我。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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