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眼神澄澈而坚定,黑瞳内像是写尽了她满腹的万语千言。
慕文敬静默低头看向她的眼睛,他轻而易举地自她眸底瞥见了那道灿若星辰的光芒,那是潜藏在慕家人血肉里的风,是镌刻在慕家儿女心魂内的一点神采。
于是他被她打得落败下来,他终究屈服于小姑娘那双透亮的杏眸之下。
他想,阿辞自小就比寻常姑娘家要厉害得多, 也许他真不该继续这样限制着她。
她不是笼中鸟雀,便合该振翅征战长空,他眼中的“保护”,或许只会成为她的“束缚”。
他们家的小阿辞,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谁都将她一把掐死的稚嫩孩童了,他该给她个机会。
心生了动摇的老将仰天长叹一口, 半晌后怅然不已地轻轻点了头:“好吧,阿辞,爹爹被你说服了。”
“这一次,你便随着殿下一同走一趟扶离罢。”慕文敬道,顺势抬手摸了摸自家小闺女毛茸茸的发心,“不过,阿辞一定要答应爹爹,万事安全为上。”
“切莫让自己受了伤。”
“爹爹放心,阿辞一定会好生注意的!”慕大国师飞速将头点了个如若捣蒜,唯恐她老爹下一息一个不顺意,又生生改换了主意,“女儿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哼,你这个小滑头,这会倒知道跑过来跟你老爹溜须拍马了。”慕文敬故作姿态地拿鼻子哼出句话来。
他眉眼间的笑意分明都快藏不住了,却仍旧要死死绷紧了唇角,不教那唇边的弧度上弯半分。
至此,前往扶离一事便算是被基本敲定下来了。
四人谈完了正事,见时辰尚早,顺带又说了两句闲话。
其间墨景耀免不了, 要抱着他那被人撞出了包的脑袋瓜胡乱一通鬼哭狼嚎, 他一边哭他窗外长了二十多年的老寒梅,一边哭那据传被他养了三代的狗尾巴草。
“闭嘴,烦死了,什么老寒梅,我看你是想得老寒腿!!”被墨景耀念叨得耳根起茧的慕文敬忍无可忍,拍着小案霍然起身,“再哭,老子给你从窗子里扔出去。”
“让你可劲儿陪你那根养了祖孙三代的狗尾巴草!”
“嘤,你天天就知道凶我。”云璟帝抱着椅垫嘤嘤装哭,还不忘一面冲着慕惜辞说慕文敬的坏话,“小阿辞,你瞅瞅你爹凶的那个样子,吓死人了。”
“他这么凶,你便别跟着他回去了,今晚干脆就宿在乐绾宫里吧?”
“姓墨的——”慕文敬闻此,当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头,他面上咧了笑,眼中却闪烁着阵阵凶光。
“嘿, 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墨景耀见状立马认了怂, “开玩笑,开玩笑~”
“小敬,你看这外头天色也不早了,待会就该到你府上用膳的时间了,赶紧带着孩子回去罢。”
“省的等下夜深霜重,再让姑娘家受了风寒。”
他说着,忙不迭溜溜缩了脖子,又转头打发了自家倒霉儿子,替他送送这尊眼见着便要上了头的煞神:“阿衍,傻坐在那干嘛?”
“还不快起来,替你老子我送送你老……慕叔叔。”
好家伙,差点嘴瓢说成了“老丈人”。
这要真不小心说出去了,他和阿衍还不得被小敬拍死!
墨景耀顶着自家崽子幽怨且饱含控诉的眼神,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慕文敬只当他这是闲来无事临场犯贱,倒不曾细究过那句稍显诡异的“老慕叔叔”。
墨君漓见此,拂袖起身,恭恭敬敬地做出个“请”的手势:“国公爷,请,晚辈送您出宫。”
“如此,便有劳殿下了。”慕文敬颔首,面对这个脾性比墨景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与慕修宁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也愿意多上两分和颜悦色。
毕竟,这崽子无论是样貌、品性,还是能力,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出色,只要他别想不开琢磨着要拐骗他家宝贝阿辞,他还是很看好他的。
当然……如果这小【哔——】犊子真想不开要拐他家宝贝闺女,或者他宝贝闺女不幸英年早瞎看上了他……
那就莫怪他一剑砍了他和墨景耀那个老狗贼了。
慕文敬悄无声息的弯唇笑笑,那笑中隐藏着的森然之意,令走在前方的墨君漓心下无端便生出股难言的恶寒。
他下意识打了个细细的哆嗦,继而回头向着老将端出了完美的笑脸:“国公爷,再往前走不了几步,咱们便能出皇宫了。”
“您今儿是如何来的?可用晚辈再帮您备一辆马车?”
“微臣今日本就是乘车来的,便无需再麻烦殿下帮忙备车了。”慕文敬脸上的笑意甚为舒缓,目光却又在看清少年面容的刹那,骤然一凝。
平心而论,墨君漓的样貌生得极好,甚至比他当初年少之时还要再养眼三分。
这样好的容貌,莫说是阿辞那样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便是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都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这要不然……他还是找机会跟陛下商量商量,看看给七殿下弄个面具之类的玩意烙脸上吧?
否则,小姑娘成日对着这么一张脸,实在是很难把持得住啊!
慕文敬如是想着,眸色不由愈来愈深,墨君漓只觉心下那股恶寒上返得越发厉害,赶忙将慕氏父女好生送出了宫门。
啧,小兔崽子人不大,跑的倒是挺快,他刚思考要给他弄个什么样的面具,这就跑了。
老将无不可惜地咂了咂嘴,转而警觉非常地瞅向自家闺女:“说起来,阿辞。”
“平日里你三不五时的便要与七殿下凑在一起……你这,你对他没有……没有那种想法吧?”
慕大国师闻言微怔,本能反问:“哪种想法?”
“那种,就那种。”慕文敬的舌头不禁打了结,他支着手,对着小姑娘好一通比比划划,“就男女……男女之间的那种。”
见鬼,这种话,他要怎么跟闺女说啊!
老将心下苦不堪言,慕惜辞听明白了自家老爹的意思,不由得失笑出了声:“您在这想什么呢,爹爹。”
“女儿今年才十三。”慕大国师扯谎扯了个浑不眨眼,“还不到思量这事的时候呢——您担忧的也未免太早了些。”
“早什么早。”慕文敬噘着嘴巴嘟嘟囔囔,“今年十三,明年十四,后年十五就该及笄了。”
“及笄后这府里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媒婆,我哪能不忧心。”
想多了,就她这样的,怎可能会招来那劳什子的媒婆。
慕大国师哭笑不得,抬手掩面。
——她一时不想理会她老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