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
温家有什么可保的?
慕惜辞闻言不禁一怔,细细思量片刻,方才转过那道弯儿来。
——虞朱境内各国探子密布,不光是各方的君王,包括诸如干平和扶离境内的世家大族,只要够权高位重、财大气粗,也能轻易往虞朱国境之内, 安插些自家的细作。
再听文煜帝这个意思……
小姑娘下意识锁紧了眉头,颇为急切地捏了捏少年的掌心。
墨君漓会意,转眸望向对面的清癯老人:“你的意思是说,当日温姨和慕国公携慕姐姐他们,赶去虞朱与温氏之人会面的时候,被他人派来的探子看到了?”
元濉应声默了一息,片刻后满面复杂地开了口:“准确来说, 是被路惊鸿派出去的眼线瞅了个正着。”
“若非我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先一步命人截下了那些消息……这时间的温氏,多半已经遭了灾了。”
“阿衍,丫头,我已经忍痛连根斩了一个昭武将军府了。”老人说着皱巴了一张脸,满目怅然,“你们总不能在叫我连镇国将军府都一齐斩了去吧。”
国公府慕氏是干平边境的不二防线,镇国将军府温氏,同样也是他们扶离边关一粒不可动摇的定心石。
白氏麾下仅有五万兵马,温氏手中却足攥了十三万的兵权;他能狠心祓除一个白氏,却绝不能再斩去一个温氏。
他是帝王,又不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人各有长,他自知能勉强拢住两万的皇城禁军加上白氏那五万兵马,已是极限,温氏这十三万精兵,他是无论如何都控不住的。
控不住, 就最好尽可能地不去碰它, 除非他是铁了心的想要玩散扶离。
这些年来, 镇国将军府明面上的兵权加加减减, 实则那些玩意他在暗地里根本就是分毫没动。
他又不是路惊鸿,他有多少斤两,他自己心中有数。
“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至于……”墨君漓慢慢绷紧了唇线——就算是他想保下温家,那也不至于这样狠心,直接便命人杀了温妘。
且还是在她生产之时做的手脚。
少年漆黑的瞳眸之内泛起了层层浓云,眼底亦跟着掀出了无尽的浪涛。
他想不明白,他觉得此事格外矛盾得厉害。
从元濉先前所述的种种来看,他显然极重视他娘、极在意他这个妹妹,按理应当不会对温姨下此狠手,可温妘又确确实实死在了难产血崩之中……
还是说,他们漏算了什么不该漏掉的细节?
“我说过,我知道小妘是你娘的挚友,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杀了她。”老人正色,眼神严肃至极,“一次都没有。”
“即便是在出了虞朱的那一番事后,我给潜藏在干京内细作们下达的命令, 也是让他们想法子让小妘的身子变差一些,最好是三五年内,不宜再随意出门。”
“但我不清楚那细作在执行任务时出了什么问题——总归,我最终收到的消息是子存母亡。”
元濉抬头看了慕惜辞一眼,敛眉叹息:“那传信的细作说,是温妘的这一胎本就不大寻常,她下药明明按的是往日常用的剂量,仍旧是不慎令温妘丧了命。”
“其实,我并不认为她说的是实话。”老人抬指点了点轮椅扶手,“但我不可能只为了这么一两句的假话,便连夜赶到干平,并以此问责那个细作。”
“毕竟,我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温妘身死,干平边关又多生战事,慕文敬自是不会有功夫带着孩子们跑去虞朱与温家人见面。”
“温家与慕氏彻底断了联系,路惊鸿同样寻不到温家的错处。”
他也便,能就此保下温家。
“是以,我没法子拿此事去追究那细作的过错。”
女人家生孩子时,本就是过了遭鬼门关,那细作若真揪着此点不放,他也确乎没法子苛责她什么。
——他又不能跑去慕家祖坟,开棺验温妘的尸。
“不过,你们若是对此事耿耿于怀,想要沿着这路子细究下去的话,”元濉眉头微抖,“我倒是可以把那细作的相关信息,一应给你们。”
小姑娘闻此霍然睁大了眼:“可那不是……”那不是他悉心调|教出来、暗中派去干平的细作吗?
想培养出这么一个细作,那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可不比养一小队寻常戍边|军少多少!
“无妨,反正我也没多少活头了,静淑和熙华也都是扶不起的,阿衍都打好了主意,早晚要收了扶离不是?”老人不甚在意地努了努嘴。
“这就当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临走送你们的一份无关紧要的礼罢。”
“大老远来扶离一趟,我也不好让你们一无所获、空着手回去。”
“再说,她既敢违逆了我的意思,又敢在那信中说谎,这便说明她已然生了二心。”元濉低眉轻哂,“她既生了二心,那就是废子一枚。”
“一枚废子,扔了便扔了,你们也不必太过在意。”
“至于那个细作……景真,在你之前,那个得了名姓的死士,叫什么来着?”
被点了名的青年霎时站正,目视前方,声线平缓,毫不迟疑:“张玹。”
“对,就是这个张玹,等下你回宫走一趟暗阁书库,把有关她的东西通通调出来,”老人抬袖指了指雅间对面的二人,“一齐拿来给这两个崽子便是。”
“喏。”白景真应声点头,拱手微一躬身,元濉下颌轻敛,随即笑眯眯地扬了扬眉:“说来,崽子,你们两个几时回去?”
“我瞅瞅时间,看看那东西怎么拿给你们两人比较好。”
“今夜休息一晚,明早天亮开了城门就走。”墨君漓别着脑袋无声叹气。
聊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这个舅舅了。
他们的立场不同,他没法说他做的一定都是错的,可他又委实跨不去心中横亘着的那道坎。
话已至此,他当真没法再继续恨他,甚至连怨,也怨不大起来。
可原谅?这又着实是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
以他的处境,以他的视角,他没资格去谈论“原谅”二字。
——除了他娘与温姨,他们其他的人,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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