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真在亥正时分,准点赶至了客栈、送上了那摞有关“张玹”的种种物料,而后也不曾多待,送了东西,转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内。
墨君漓二人见此倒亦未曾留他,左右他们之间自有通信之法,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加之此处不是干京, 观风阁在扶离境内的势力,究竟是小了一些,许多尾巴,未必能收拾得完美,是以他们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妙。
再者……白日被元濉那一大番话所震撼到的, 定然不止他们两个,白景真这时间的心情, 多半也是十分的复杂难言,没那个心思与他们多说些什么。
这也无妨,反正,他们所需要的物料到了便好,至于别的——问题不大,哪怕文煜帝已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他们所施的小伎俩,一切也都尚在他们的掌控之内。
得了物料的二人定了定心神,继而就着室内通明的灯火,一气儿翻完了那一大摞厚厚的满字宣纸,末了抬头对视一眼,长长吐出口气来。
张玹果然便是萧淑华身边的那个“张妈妈”。
她的背景和扶离皇室之内绝大多数的死士们一样,她是孤儿,只因天资出众,而被当时死士统领选中,推举到了前一任扶离帝王面前,自此成了天家死士。
待文煜帝即位之时,她已在扶离三十六名死士之内名列前茅,不出几年又成功自那三十六人之中脱颖而出,重新得了姓名。
只她曾是长街乞儿, 有姓无名,于是文煜帝便翻了翻身侧书本,随手给她赐名为“玹”。
玹之一字,既为玉色,又为次玉美石。
想来元濉当日赐她这个“玹”字,本意是想激励她好好做事,即便出身不高,也能做那高台之上的奇石美玉。
得了名姓的张玹果然越发的刻苦用心,自她辰和六年得名起,到辰和十五年改当细作、被文煜帝派往干平的九年间,所办之事,事事完美,浑无半点缺漏之处。
辰和十五年(长乐六年),温妘远嫁干平。
文煜帝见隔壁干平愈发势大,而张玹也已过了而立之年,身手渐渐不如年轻时灵巧,体质亦慢慢走了下坡路,索性便让她改做了细作,去往干平。
到了干平的张玹仔细收拢了干京之内的大小消息, 一番思索后将目光投向了萧、慕二府。
——王府下人皆是自宫中抽调过去的,以她这个年岁,纵然有易容之术傍身,晋王府也是确乎进不得的,倒是萧府和国公府还有些机会。
尤其是萧府,一来,萧家世代文臣,守卫远不如国公府来的那般森严。
二来,彼时的萧太傅虽为朝中文官之首,为人却甚为随和可亲,对府中下人们管的也是相对宽松,不会查得太细太严。
三来,萧府内除了萧珏外,再无第二个顶用之人,她想要混进去,应当也不算麻烦。
于是张玹锁定了萧府,没费多少功夫又轻松查出了两年前,萧府嫡大小姐萧淑华曾向慕文敬示好却被拒绝之事,便就势将萧淑华定位了她的第一目标。
后来她凭着自己过人的能力,经牙婆处如愿入了萧府,又在细致观察过萧淑华、了解了她的品性脾气后,一步步算计着成了她的贴身心腹。
并在辰和十七年(长乐八年)撺掇起了萧淑华,帮着她给慕文华下药,令她成功嫁入慕家。
同时,她作为萧淑华的贴身婆子,也随她一起入了国公府。
辰和二十一年(长乐十二年),张玹得了文煜帝密令,着手买通了府内服侍温妘的府医、稳婆,暗中向她服用的安胎汤药内投|毒,致其身虚体弱,日日寝食难安。
——最终于辰和二十二年(长乐十三年)元月十六,“不慎”诱发温妘难产血崩,香消玉殒。
“……大致跟我们那会预想的情况差不太多,只有一样,我觉得稍微有点费解。”少年搓着下巴略作沉吟,“这张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是觉得自己的手段精妙异常、定不会为人察觉;还是有恃无恐,认为只要那结果不影响舅舅的‘大局’,她就必然不会受罚或是沦为弃子?”
“她在宫中当了二十多年的死士,跟在舅舅身侧也足有十五年,按理应该很了解他的性情才对。”
墨君漓蹙眉:“他绝不会再度启用二心之人,且弃子,是可以随时被他抛弃掉的。”
“即使是一时尚不曾被他抛弃,那也只能代表着他暂时没遇到需要卖了她的地方,这并不表示她能骗过他呀。”
就像这次,瞧这次他舅卖她卖的有多利落,那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这么厚的物料,还关联着旁的死士细作呢,照样是说送来就送来,丁点都不迟疑。
她这究竟是怎么想的?
少年挠头,矜贵的面容霎时团成了一团,慕惜辞闻言敛眸嗤笑一声:“大概从扶离出来的时日久了,难免淡忘了帝王的手段,又生了不该生的私情罢。”
“平心而论,萧淑华为人虽然尖酸刻薄,可她对她那几个心腹,倒当真是说得过去。”
“张玹早年在宫中当了二十余年的死士,做的都是刀锋舔血的活计,每日游离在生死之间,好不容易出了宫又碰上个对她不错的主子,心下难免会有所动容。”
越是这样习惯了生活在暗影之下的人,越是容易被自己所认为的光明所打动。
萧淑华对她的那点好,大抵只是单纯的想要笼络人心、让他人更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但这样的好处,对张玹而言,却极有可能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点温暖。
她会为了这点“温暖”付出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包括性命。
“加之内宅之地,弯绕总归不如前朝多,玩得也更肤浅简单,以她的能耐,很容易便能混一个如鱼得水……这就更让她放松警惕了。”
“并且,女人的确是比较愿意感情用事。”慕大国师神情稍显复杂,“所以,在这种种七零八碎的缘由相加之下,张玹会铤而走险,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寻常。”
“毕竟,文煜帝确实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便跑来干平处死她。”
“这也算她心中抱着的一点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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