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此番,真是麻烦您了。”
擒罢了叶天霖,陆丘忍不住满面慨然地吐出口气来,在来到寒泽之前,他从未想过世间竟真会有这样荒唐的君王。
——放着京畿之地压着的两万多敌军不管,弃着本国数万乃至十数万的百姓不顾, 非要与自己那两个谋逆了的兄弟计较什么长短。
他是真不知道他这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都这么大的人了,大是大非之前,孰对孰错、孰轻孰重,他还分不清楚吗?
陆丘凉飕飕地扯了扯唇角,想来叶天霖这“礼贤下士”, 也不是想要真心实意地收拢人才。
他想要礼贤的下士,不过是一群既能顺着他的心意, 又能替他好生出谋划策的谄媚之人罢了。
真是愚蠢至极。
青年心下如是暗忖,一面转头对着身侧的执枪小将弯了眼:“此次若无您襄助……单凭陆某,只怕还拿不动陛下。”
“陆大人言重了,”徐风朔应声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眼下寒泽危在旦夕,我等身为寒泽子民,自是要以国之存亡为重。”
“既然这时间陛下他的脑袋还不够清醒,我等为人臣子,也该帮着他醒醒脑子、做出点他该做出来的正确决定。”
“哈哈,徐将军倒也是个性情中人。”陆丘大笑,继而眉眼微敛,端着衣袖,冲面前的青年拱了手,“如此,徐将军, 依照我们先前所定之事,现下陛下既已被我等拿住, 陆某便先去灵宫寻圣女殿下了。”
“现在的皇都这般混乱,总归是要有个主事之人……至于逸王与成王那头,就劳烦将军您看着与他们周旋一二了。”
“陆先生放心,您尽管去灵宫便是,这里万事有我。”徐风朔颔首,话毕腕子一翻,攥着长枪轻松玩了个利落地枪花,“我们皇城门外见。”
“好,皇城门外见。”陆丘点头,言讫略提了半口气,匆匆向着那灵宫的方向大步奔去。
徐风朔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眼瞳微深,他是常年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陆丘身形看起来虽是清瘦,身上该有的肌肉却是半分不少。
且他的下盘极稳,步伐又轻盈而不显笨重,一看便是练家子。
看来,陆大人也藏着不少秘密呢。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只要陆大人是与圣女殿下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那他身上到底隐着多少秘密, 便都不打紧了。
徐风朔垂眸嗤笑一声,随即俯身自叶天霖怀中摸出了那块统御皇城兵马用的令牌。
翻出这东西后, 他挥手示意众人将那被他们五花大绑、缠了个结实的寒泽君王带下去好生看管,那打出了事便一直呆滞着不曾出声的叶天霖却忽然开了口。
“徐风朔……你怎么敢?!”刚被两名禁军架起身子来的叶天霖奋力挣扎,状若疯癫,“徐风朔,你徐家早已落拓多时,传到你这一代已与街上的平民乞儿无异!”
“你是不是忘了究竟是谁把你从营中带出来、一步步提拔至此的了!”
“是朕!分明是朕看重了你的本事,才把你从那戍边军营里带出来的!”
“你的官职你的地位,乃至你手下的那些兵!这些分明都是朕给予你的!”
“你怎么敢恩将仇报……你怎么敢这样对朕!!”叶天霖扯着嗓子竭声疯吼,原本清爽白净的面皮近乎被他涨成了紫红之色。
“陛下,您说的没错。”负手持枪的徐风朔不为所动,神情淡漠,“微臣的身份、微臣的地位,确乎都是您给的。”
“但微臣的命,是圣女殿下救回来的。”
他家祖上当初也出过大官,奈何那点家底,早在他祖父那代便已被挥霍得一干二净。
等到他出生时,他徐家除了那一屋子卖不出去的废旧书卷,早就与寻常百姓无异。
甚至因着他父亲骨子里藏着的那点无名优越,至死不肯安心放牧耕种,他们家过得竟比普通百姓还要贫苦一些。
他十岁那年曾生过一场大病,当时他本想赶着灵宫施药济民之时讨两副药来,却不料,因着幼童的身体实在遭不住病,他尚未行至灵宫,便先一步晕在了都城街角。
若非侥幸撞见了时年六岁、偷偷自灵宫溜出来游玩的圣女殿下,后者又请来了老圣女为他诊治,他只怕当年就已病死在那无名角落里了。
他的命是灵宫给的,圣女想要护佑住寒泽,那他便会竭力帮着她保下皇都。
何况,他本就是寒泽的子民——这世间,无人想见故国为他人所灭。
他也一样。
*
“殿下,皇城来信,事成了,徐将军已捉拿住陛下了,”阿洛提着裙摆,蹬蹬跑进灵宫圣女居所,满目激动几近流溢,“眼下陆先生就在外面等着您呢。”
“先生说,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您出面做那主事之人、稳定军心了。”
“事成了,这么快?”叶知风应声起身,眸中是藏不住的惊诧之意。
她前两日才知道陆丘等人预备在西商兵临京畿之时倒戈逼宫,她原以为,依她那好兄长的性子,他们怎么也得浪费上一两个时辰,却不想那信号烟花才窜上天不出半个时辰,这些人便已成了事了。
“谁说不是呢……大约是大家都不想做那亡国之奴罢。”阿洛眨眼,小侍女说着又禁不住低下了头,“不过殿下,您说这回,皇城禁军都准备要先抵御外敌了。”
“我们寒泽,是不是有救了呀?”
“……不,阿洛,说错了。”叶知风扯扯唇角,笑了个满面怅然,“有救的从来都只是都城,而不是寒泽。”
寒泽早便从根上烂了,她在许多年前就已清楚,寒泽是不会有救的。
没人能拯救一棵从根系之上,便已腐烂成泥的大树——
少女想着静静垂下了眉眼,她抓过架子上搭着那件毛裘披风,仔细又庄重地系好其上的系带,而后简单整理了下易容,捏着慕惜辞前两日寄给她来的那封信,一步一步,缓缓踏出了灵宫。
——这是她要奔赴的、独属于她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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