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角伴着马蹄踏雪之声由远及近,天光乍破之时,西商两万余大军已然抵至了寒泽皇都之外。
跨在马上的西商大将抬眼瞅着那被冰封满的城墙,不由饶有兴致地挑了眉梢。
他原想趁着天亮寒泽皇都换防时偷袭,却不想那寒泽之人非但一夜未睡,还提早做下了这诸多的准备。
冰墙……雪球,看来寒泽的君王倒还有些脑子, 大漠之中罕见这样大的风雪,雪天作|战,这看似确乎是他们的弱项。
但,就算他们提前做了这样多的准备又能怎么样?
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一切小聪明一样的花招,都只是徒劳。
别忘了,他今日带来的,可是足足两万余人的大军, 且他们一路自寒泽西境连日大捷打到这里,这是军中人士气最为旺盛的时刻——
打头的西商大将志得意满,他看着数百尺外那城楼之上的道道人影,颇为轻松写意地扬了下颌、挥舞了手中的倒钩弯刀:“冲车、云梯备好,弓箭手,放箭!”
他话毕,刀刃在空中划出一线雪色银光,数千发箭矢应声穿透了风雪,叶知风盯着那兜面而来的根根利器,沉着大喝:“守!”
立于城墙之上的将士们飞速举起身侧的盾牌,那盾早教他们在水中浸过数次,盾面上已冻出了三寸厚的坚冰。
那飞了数百尺的羽箭,压根就打不穿那盾上三寸的冰壳;即便打穿了,也破不开其后的铸了铁的坚盾。
那西商大将见这一击不成,当机立断命人发动了冲车又备好了炮火,叶知风见状掐着他的节奏,挥袂唤众人备好的床弩与投石车。
冲车的木轮踏上冰面, 顷刻间便打了阵阵的滑, 推拉着那冲车的西商征人们废了好大的力气, 方颤巍巍站稳在了那冰坡上。
彼时他们尚未觉察到脚下踩着的冰面是个小小的坡,只当是北疆的风雪太大,白日里寒泽之人来回走动,才将这雪地踩成了这副样子。
少女见此眼神微冷,当即命人取来几只尚未冻实、内里还晃着水的冰锥,抵在二弓床弩上充当了箭矢。
冰锥离弦,刹那砸上了那初初立稳的冲车,沉重的冰团敲裂了木质的车架,冰壳破碎,流淌的冷水又令士兵的脚下打了滑。
一西商的兵士不慎踩上了那湿滑的水,足下一歪,登时跌去了三尺之外,这一跌便如连山崩裂,少了一人把控的冲车失衡后坠,一圈的兵士,即刻便被带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守城的弓手亦用裹了石子雪团的弓弩, 成功毁了两架敌人的云梯。
接连攻城失利的西商大将怒不可遏,火气上头, 他狠命派人搬出了炮车。
奈何寒泽一方的投石车早在先前便已备好,令旗挥动,那雪球立时凿透了晨霞。
将燃的药信遇雪就被浸了个半潮,甚至有个别散碎的雪块干脆钻入了前|膛|炮|筒。
点火的兵士心下发急,想要拿手拭去药信上的积雪,孰料那雪遇热便化成了水,这下那半潮的药信彻底湿了个透底。
“可恶,上飞爪绳索,搭飞梯——给我速攻拿下这城墙!”大将咬牙,弯刀一转,直门儿派出了上千名身手矫健的行军步|兵,“弓箭手也不准停,给我打,边走边打!”
数不尽的铁质飞爪被人抛向了冰墙,又有数不尽的飞爪自那冰墙上飞脱而下。
偶有一两个挂到冰面棱角、或是没冻死的城垛子里的飞爪,也都在几息间被人利落地断了其后的绳索。
密密麻麻的剑势不断敲击着覆了冰的盾牌,盾面的冰层亦渐渐被击出了蛛网似的裂。
西商众人本以为自己总算见到了破开寒泽防御的希望,哪成想寒泽的将士们将那没了冰封作防的盾牌向后方一递,俯身便又筑出了新的盾墙。
——他们备了不止一方盾牌,城墙之内,亦有无数城中百姓帮着往那没了冰的盾面上泼水浇盾,生火焚雪。
这一回他们倾尽了寒泽国库内所有的武备,百姓们亦掏出了家中所有的存粮。
寒泽的生死存亡只在这两日之间,他们宁可举尽一国之力,也要撑稳了他们北疆人的脊梁——
任凭西商弓手们射尽了箭囊中的箭矢,亦不曾攻破那一方三寸后的冰盾,一路未尝败过哪怕一次半回的西商兵将们,眼中不禁现出了点点的迷茫。
那西商大将眼见着此情状,险些将一口后槽牙咬了个稀碎,他恨恨多调来了千人,试图让将士们以身躯做梯,垒出一道可用来攀登的人梯。
怎料寒泽之人早有准备,只要那人梯垒过城墙的一半,便立刻会有人向下泼上一整盆的热水。
刚开的滚水烫了西商兵士的面皮,又令那冰墙融出一层薄薄的水,这水浸透了爬墙人的衣衫,眨眼便将之冻实粘死在那冰面上。
攀墙的兵士挣扎尖叫着拉扯了四肢,他们手上的皮肤被冻得皲裂流血,衣衫亦被撕扯成了破碎的几块。
每当那粘在冰墙上的人多到一定程度,叶知风便会下令命将士们放下那满布钢锥的狼牙拍。
木拍落下,尚腾着热气的艳色顿时覆上了那微浊的冰;再抬起时,那钢锥又挂上了无数微拧的赤。
叶知风满目不忍地别过头去,口中的指令却是一刻都不敢停歇。
那西商大将见这西大门处久攻不破,到底没了耐性,狠下心来,派出一万四千余人自两面包抄,意图困死寒泽皇都之内的数万军|民。
那日暗含着信号的烟花崩碎在了皇都之上,西商众人原以为能寻到一处防守薄弱处突进夺下城池,怎奈迎接他们的,照旧是那一望无际的冰墙,与数不尽的包石雪弹。
这样无休止的攻守持续了足足两天两夜,到最后那冰墙已浑然变成了淡红一色。
守在城墙上的将士们累得顶不住了,便有身子强健些的百姓自发站出来,将他们换下去抢出片刻的小憩。
冰面上的水冻实了又被覆满,众人端着水盆的手都被那风雪刮得生满了冻疮,稍一碰便是一团糜烂,再一碰就是一道血口。
他们已不记得这是自己泼出的第多少盆水了,他们只知道他们这抵抗的动作一旦停滞,迎接他们的便是那最痛苦的国破家亡。
于是百姓们宁可熬红了眼睛也要死守在那城墙之上,便连七八岁尚懵懂的幼童,也会挣脱母亲的怀抱,攀上城垛,用力掷出只碗大的冰团。
叶知风的嗓子早发了哑,眼眶亦红得像染了血,她手下的冰墙被她攥得出了棱角,锋利的霜刃割破了她被沤得发白发烂的掌心。
徐风朔手中的枪早已分不出它原本的颜色,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杀了多少敌军,他只知他的手臂已沉得像是灌了铅,可仍旧有敌人源源不断地攀上墙来。
沾满布帛与尸首的冰墙终于不再发滑,在此与叶知风生耗了两日的西商大将,总算寻到了那可攻破城墙的节点。
一直保存着体力的大将,嘶吼着率着西商仅剩的那两千将士向城墙冲锋而去,叶知风看着那自百丈外冲来的大队兵马,忽的生出满腹的绝望。
他们已没有能用的守城器械了。
接连两日的拼死守城,寒泽已然濒临弹尽粮绝,若干平的兵马再不赶到……
她到底是没能守住她的国,她到底是没能护住她的百姓吗?
少女怔怔地睁大了眼,琥珀色的瞳眸清晰倒映出那柄袭来的刀刃。
她正欲静静等待起她的死亡,谁料那刀锋尚未飞上城头便猛然凝在了半空,雪光闪过,绯色在她眼前绽出了冰花,小姑娘微凉的声线骤然彻响在叶知风的耳畔:
“叶姐姐,这时间你怎还发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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