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放了算盘,回身向小铺后院探了身子,一面拨开门上软帘,朝院中招了手:“哎——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备好了、备好了,一早便备好了——那狗来的倒是准时。”在院内忙活着的一小伙计应声颔首,起身时顺带提来只竹编的小篮,“喏,掌柜的,给你。”
“成,你去忙吧,前头还有贵客在,这东西交由我来处理便好。”掌柜点头,自伙计手内接了篮子,便打发她继续干活去了。
“抱歉,三小姐,小人只怕得劳您再等一下了。”取来小提篮的掌柜冲着慕惜辞赧然一笑,随即拎着篮子步去了小铺门口。
彼时那白爪黄狗已然立上了裁缝铺外的那一小片空地,昂首对着铺内“汪汪”吠了两声。
“来了来了,你可别叫啦,仔细等下再惊到了我的客人。”裁缝铺掌柜没好气地笑骂一句,边说边从篮中取出两块挂着些肉的剩骨头,扔去了地上,“给,快吃吧。”
“这一天到晚的,就你来的最为及时。”
“汪呜——”那狗哼哼一声算是答复,继而安生低头啃起了被掌柜扔在地上的骨头。
一旁的离云迟瞅见那狗子乖巧又通人性的样子,不由大觉有趣,忙不迭迈着短腿,轻手轻脚地蹲去了门边。
“好乖的狗狗。”小道童托着小脸满目欣喜,他几次想伸手摸摸那黄狗的脑袋,但碍于有他师父在侧,他终究是没敢伸出来那个手。
“掌柜,这是谁家的狗狗,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呀?”离云迟转眸,仰着脑袋定定盯上了掌柜的脸面。
后者见状弯眼笑笑,看着小道童那稚嫩单纯的小脸,略略放轻了声调:“小公子,这是那边花楼里跑出来的狗。”
“花楼?”离云迟眨眼,一时懵懂,“花楼……是什么楼?”
他听说过城楼、门楼,还有边城的炮楼,但花楼是什么东西?
“咳,花楼就是看起来花里胡哨的楼。”冷不防听见“花楼”二字的墨君漓连连假咳,赶忙一把捞了小道童,将他扔去了别处,“是你这样的小萝卜头们不能去的地方。”
“去,上一边玩儿去,别在这碍事。”
呸,明明是又穷又笨的师娘您看起来比较碍事才对吧?
还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楼,师娘您在这忽悠三岁小孩呢?
——他看起来哪有那么傻!新笔趣阁
被人抱去一旁的离云迟噘着嘴巴嘟嘟囔囔,包子脸上不受控地多了两分嫌弃。
他鼓着脸,静静站在墨君漓背后怒视了他半晌,到底哼唧着去寻灵琴等人玩了。
——算了,不让问就不让问吧,他已经决定要原谅师娘了,谁让他是从来不给师父惹麻烦的好孩子呢。
离云迟心下如是想着,慕惜辞则在见到自家小徒弟走远后,转头看了眼铺中掌柜,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不过,掌柜的,话又说回来了。”
“这花楼的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他们花楼养狗,是从来不给狗喂食的吗?”
“害,慕三小姐,这您有所不知,其实这狗从前是那边花楼里养着的,但从五日之前,它便不再是了。”掌柜道,她低头看那黄狗吃完了骨头,顺手又撂下了提篮。
慕惜辞垂眸向那提篮内扫了一眼,见那篮中仍装着几只烫面烙饼——这倒不像是做来给狗吃的。
“喏,快带回去给你主子吃吧——记得吃完了把篮子给我送回来,不然,明儿可没有你们的饭吃了。”掌柜放了提篮,俯身拍了拍黄狗的脑袋。
那狗乖乖巧巧地拿爪子将那堆碎骨头扒拉到了门边一角,而后立身用前爪给掌柜作了两个揖,这才叼起那只提篮,转身蹿回了巷尾。
“哦?怎的五日前便不再是了?”慕惜辞挑眉,她这会心下难得被掌柜说的勾起了几分兴趣,“掌柜的,你仔细说说,我想听听。”
“是这样的,三小姐,那狗名唤‘踏雪’,它主子叫秋水,从前是那楼里的姑娘。”掌柜说着叹息一口,就手拿来了扫帚簸箕,收了门口的那摊碎骨头。
“这秋水姑娘人长得好,脾气也好,就是命不大好,一直坎坎坷坷的。”
“先前小人隐约听旁人提起过,说那秋水姑娘原本是京外哪座小县城知县的女儿,亲娘死了后,她继母瞧她不大顺眼,便寻了个机会,趁着知县外出断案时,故意将她领上了大街、丢在了人流最密集的道口上。”
“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识得回家的路?等她跌跌撞撞摸到街边,她那继母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说到此处,掌柜目中隐约染上了些许不忍。
“后来与家中人走失之后,她又不幸在那街上遇着了拐子,那拐子见她天生一副好皮囊,便偷摸把她运来了京城、卖进了花楼,做了花魁身边的侍奉丫头。”
“等着那知县带着人寻到这里,秋水姑娘已然在楼中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她父亲见她随侍在那花魁左右,也不管她一个六七岁的幼童,能不能反抗一群大人们的命令,只顾自嫌她是自甘堕落、辱没他们家的门庭。”
“那知县自觉面上无光,于是不曾认回秋水姑娘,只说她‘确乎与他女儿生得有几分相像,大约是下人们认错了人’,随后便又带着人走了。”
“那秋水姑娘自此便算是彻底沦落了风尘——”放了笤帚的掌柜抄着两手,怅然叹出口浊气,“慕三小姐,我跟您说句实话,您可别笑话小人。”
“小人一直觉着,若那秋水姑娘能安安静静地在那花楼里过一辈子,倒也还算不错——虽说那楼中姐儿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她生得好,一手秦筝(古筝)又弹得艳惊四座。”
“只要她能把握住年轻时的这几年岁月,努努力亦差不离能赚够让她安度下半辈子的银子——地位虽低些,却起码能吃穿不愁,不至沦落街头。”
“奈何她的命不好,那花楼的鸨|儿原本是把她当做未来的花魁教养出来的,从前也一直未曾让她接客。”
“前阵子她刚满了十五,鸨|儿原想在她及笄那日,给她好好办一场梳拢(俗称破|瓜)礼,孰料就在那梳拢前日,她与楼中一姑娘吵了起来,最后竟不慎教人划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