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斯文的外表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年轻几分,但沉稳的气质为其增添了足够的威信力,只随意站在那里, 便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这里的。”
男人笔挺地站着,身姿没有一丝晃动, 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孩子,直到视线落在对方那头银色的短发上时, 眸光才终于出现一丝闪动。
“而且只要下定决心来了第一次,就一定还会有第二次。”
他温和地笑了笑,浑然不在意对面那人逐渐危险起来的动作, 又走近几步,口吻带着属于长辈的亲切:“我等你很久了。”
他对面的银发青年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警惕地盯紧他的每一个动作。
“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开枪的。”
紧张的对峙间, 一声冷笑突兀地响起,清水清面带嘲讽,不冷不热道:“警官先生,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还是这么自信。”
说话间,他迅速地将藏在怀中的□□抽出瞄准对面的中年男人, 昏暗的天色模糊了视线,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 寒声道:“但是你既然失算过第一次、第二次, 那就会有第三次。”
“我太了解你了, 你不……”
清水清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惊起了墓园中的一众鸟雀。
几缕黑色的发丝飘落,男人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到一丝粘腻的液体, 姿态反而愈发放松下来, 轻声笑了笑。
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 但是很明显他没有赌输。
“这种距离,你还会瞄不准吗?”
“……”
清水清盯着那人沉默半晌,举着枪的手缓缓放下,错过对方快步离开。
“清!”背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唤。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窝火,想转头警告那人不要这么叫自己,又觉得自己和他多说一句话都可能被算计,便继续一声不吭只管闷头加快脚步。
男人穷追不舍地跟了上来,“那份证人保护计划,只要你愿意签,它还是有效的。”
闻言,清水清终于忍无可忍,真诚地发问:“你脑子也有病是吗?”
伊佐苍:“……也?”
清水清暗骂自己一声,我才是真的有病,为什么又在和这个人废话,转身继续向墓园大门的方向进发。
“你以后还会来吗?”男人快步追了上来,语气十分真诚:“你可以放心地继续来这里,我不会在这种地方埋伏你的。”
我信你个鬼啊,清水清面无表情:“有本事你把外面那些人撤了再说话。”
伊佐苍摸了摸鼻子,尬笑两声:“真没带几个人,他们拦不住你的。”
……所以你还真的安排了人啊,清水清烦躁地磨了磨后槽牙。
当视线触及墓园出口处的一排黑压压的枪口时,他瞥了身后紧跟着自己的男人一眼,嗤笑一声道:“没几个人?”
利落地把男人挟制在身前作为人质掩护自己,□□死死抵在对方的太阳穴,厉声命令道:“让他们把枪放在原地,然后滚远点儿。”
“不要讲脏话啊。”
话音刚落,感受到抵在额角的枪口又压重了几分,伊佐苍也不多加犹豫和思索,没什么心理压力地对着一众下属们摆了摆手。
像是早就知道会如此一般,众人仅仅犹豫片刻,便纷纷把手中的枪放下,又一并退到不远处观望。
“不够远。”
伊佐苍叹了口气,再次摆了摆手,一阵骚动后,一群人又训练有素地进入车内,开车离开。
当喧嚣声结束,空气中只余一阵漂浮沉降的灰尘,被挟持的警官先生默默出声:“可以放开我了吧。”
清水清猛地把人推开,嫌弃地甩了甩手。
伊佐苍理了理稍稍凌乱的衣襟,试探性道:“那个证人保护计划的协议我也带来了……”
回应他的是再一次举起的□□,向来遇事游刃有余的伊佐警官干笑了几声,明白今天大概不会得到什么值得期待的结果了,实际上他本来也没报什么期望,迅速改口道:“那下次再给你好了。”
“没有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你。”
“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的,你真的不想和我聊聊吗?”
“你也配?”清水清语气十分诚恳:“年纪大了,有病就趁早去治。”
“好的,谢谢你的关心,但是……”
清水清不想再继续听那些无聊的废话,打断道:“你不是唯一一个试图策反我的人,但是你绝对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个。”
“你说得对,我的确没什么资格。”伊佐苍笑容逐渐勉强起来,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坚持着想把话讲完:“但是我希望你在这件事上可以暂且抛开对我的成见,认真地考虑一下,你不能真的一辈子待在那种地方——”
银发青年不再理会对方的话,只是警惕地观望四周,确保这次真的没有其他埋伏后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那人笃定自己不会对他开枪,他又何尝不是,所以才敢就这样把后背露给对方。
“清水清!”
直到那个清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站在原地的男人依旧没能回神。
匆匆离去又按照提前安排好的时间掐着点儿匆匆回来的下属们再次回到现场时,墓园前只余下他们的上司一人了。
一人快步跑上前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上司,发现没什么受伤,才终于松了口气。
“伊佐警官,你刚刚怎么能让我们都离开呢,那个人很危险,他到底是个……”罪犯。
在上司逐渐凝结起来的目光中,他的求生欲促使他本能地把剩下的字眼咽下去,替换成另一句话:“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们因为一通电话而匆匆赶来长野县,不厌其烦地在这处墓园从早到晚地蹲守,真地蹲守到了却又不能对其展开逮捕行动,反而提前排练好了届时他们要如何避让。
他们皆不理解上司这种莫名其妙的安排,却除了遵循命令照做也别无他法。
伊佐苍再次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浓郁的夜色让他视线模糊,却恍惚间还能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半晌才怅然道:“那是个本该站在阳光下的孩子……”
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句掷地有声的话:你不是唯一一个试图策反我的人,但是你绝对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个。
*
清水清带着一身冷气回到了旅馆,本该是愉快的一程却因为某些人的出现平白沾染上晦气。
他出发去长野县时还是下午,来回路程加上被伊佐苍一行人耽误的时间,重新回到温泉旅馆时已经是深夜了。
用力拉开和室的门——
“琴酒?”
清水清微愣,烦躁的动作稍收敛,轻轻合上门。
“受伤了吗?”清水清嗅到一丝血腥味,走近几步,挑起对方的外套看了一眼,肩膀处已经有血迹从衣服里渗透出来了,语气不免带上几分责怪:“你真的是……怎么不处理一下?”
他去柜子里翻了翻,找到医疗箱,不忘转头吩咐一声:“上衣脱了。”
把放在柜子深处的医疗箱拿出来,翻看了几下挑出两瓶用得上的药,又拿出来一卷绷带,转身却发现那人没什么动作,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盯着他。
“上衣。”清水清抬了抬下巴催促对方动作快点。
直到琴酒慢吞吞地脱掉了外套和上衣,在榻榻米上坐好,清水清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怕过长的发丝会粘黏在伤口上,清水清撕了一截绷带,绕到对方身后,决定还是先把这头金发绑起来。
柔顺的发丝穿过指缝,他没忍住又多摸了几把。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别人梳头发,虽然手法稍显潦草了些,但是他对自己的杰作还是相当满意的。
重新回到下属的前方,他熟练地为那处狭长的伤口擦去周遭的血污,消毒止血,开始缠绕绷带。
“被子弹擦伤的吗?”
“嗯。”
“抬手。”
琴酒配合地抬起手臂,看着身前正为自己缠绕绷带的男人,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突然觉得这种小伤偶尔受一次也不全是坏事。
“受伤了就不好再去泡温泉了,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清水清手上一边细心地处理着,一边忍不住啧了一声:“可惜,难得你会给自己放一次假。”
他也不在意对方不应声,手法纯熟地把绷带打好结,上下打量一番,自觉十分完美,手艺一点都没退步。
“好了!”
琴酒垂眸看向肩膀处那个蝴蝶结。
琴酒:“……”
那件染了血的衣服肯定不能继续穿了,清水清从衣柜里找了件浴衣丢给对方,在温泉旅馆当然要穿浴衣!
“心情不好吗?”
闻声,清水清回头看了一眼,琴酒正低头系着腰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是被戳中心事还是使他面上的表情减淡了几分,一边给自己也找了件码数合适的浴衣换上,一边敷衍道:“还好。”
几分钟后,换好衣服的两人重新在榻榻米上坐好,相顾无言,皆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最终是琴酒率先打破寂静。
清水清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揭过去:“晚饭时味觉出了点问题而已。”
被那双绿色的眸子定定地盯了许久,他眼神下意识朝旁边瞥去,竟然诡异地生出点心虚感来。
清水清干脆把和室内另一人当作枕头躺在榻榻米上,阖上眼睛,语气中透露出几分难掩的疲惫,叹了口气道:“遇到了一个不想见的人罢了。”
“谁?”琴酒低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身上的那人,随手拨了拨对方额前略凌乱的银色发丝,言语中带着凌厉,不假思索道:“杀了他就再也不会见到了。”
清水清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回应,琴酒看着那个呼吸逐渐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的人,淡淡道:“我知道了。”
*
深夜,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提示音,安室透摸到枕边的手机随手点开信息,表情逐渐空白。
听到动静的绿川光爬起来,注意到好友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下依旧隐约可以窥见的僵硬神色,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查一下清酒今晚见了谁。 ——琴酒】
安室透看着突然收到的短信,攥着手机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气极反笑——
又让我去查我的顶头上司,琴酒你有事吗?!
那一晚,安室透久违地想起了他曾痛失过的光明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