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天的奔波, 琴酒推开门,看着沙发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清水清转过头打了声招呼,“辛苦了。”
虽然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不过看那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说声辛苦一定没有错吧。
琴酒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穿过客厅。
宫野志保将手中的杂志翻过一页, 不冷不热道:“和那种家伙做上下级, 真有够倒霉的。”
“嗯?”清水清陷入柔软的沙发, 懒洋洋道:“我觉得很好啊。”
“你这种人,估计就没有觉得不好的东西吧。”宫野志保忍不住吐槽道。
“怎么可能!”清水清笑起来, 随口道:“我一开始还觉得琴酒是个大麻烦, 现在反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麻烦。”
“……真是难为你有这种自觉了。”顿了几秒, 她装作不经意间地随口问道:“琴酒, 是那个人的代号吗?”
“是啊。”
又隔了半晌,始终没等到下一个问题, 清水清直起身,转头发出疑问:“你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宫野志保皱眉,略奇怪地看着一旁的银发青年, 对方面色正经, 就仿佛像她真的忘记了什么,但思来想去都没想出到底是该问点什么,于是她反问道:“问什么?”
“不, 没事了。”说着, 银发青年再次任由自己陷入沙发中。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忘了问我的代号啊……
深夜, 清水清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 他看着一如既往地对着电脑处理任务的男人,体感今天的琴酒的气压要比平常更低一些。
他向来是个有问题就要直接开口问的人,而且那人可是琴酒,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和琴酒之间有什么是说不得的,便三两步凑到桌子旁坐好,拄着脑袋问道:“心情不好吗?”
金发男人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瞥了一眼身旁的人,突然冷笑一声。
清水清顿感不妙。
琴酒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大麻烦?”
清水清:危!!
他面色一僵,讪笑两声,换了个姿势,又觉得无论哪种姿势都莫名不太对劲,尴尬道:“这房子隔音不太好啊……”
在琴酒逐渐冰冷的眼神中,他瞬间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你听到了啊。”
清水清暗道不好,他当时过于放松,顺口便说了出来,却忘记琴酒对这个话题有多敏感了。
他本想随便说些别的转移话题,但是蓦然对上那双绿眸,敷衍的话已到嘴边却莫名说不出口。
“你知道的,我那个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旁垂落的一缕金色的发丝搓了搓,淡然道:“状态很差。”
某种意义上来讲,对于那时候的他,失去日本威士忌就等于失去了某种“约束”。
“我连自己都管不好,真的没有精力再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了。”
清水清眨了眨眼以缓解眼部突如其来的干涩,补充道:“但是boss坚持让我去见你一面。”
而我又恰好向来做不到真正拒绝boss的请求。
他是很不情愿地前往训练营的,不是为了带走谁,而是目的明确地,只是为了通知对方我不会要你。
如果当年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不是琴酒,那么今天的一切都将是未知数。
肤浅地讲,合乎审美的外表的确可以让他略微动摇,却还不足以促使他真正地逆转想法。
但他是一个习惯凭感觉做事的人,有时身体会先于思想替他做出抉择,然后大脑再后知后觉地为这种行为补上一个合理的理由。
所以在把人带回了安全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真正让他改变想法的其实并不是对方的外表,而是太像了,在某些方面,少年时期的琴酒与几年前的他简直如出一辙,或许他只是想近距离地看看另一个“自己”的未来会与自己有何不同,又或者他真的对体验日本威士忌的生活很感兴趣,所以哪怕觉得麻烦,却还是把人留了下来。
“绿川光,”琴酒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人名,“你当初不愿意要我,现在又轻易决定将他带走。“
不带温度的视线锁定身旁的银发青年,缓缓吐出两个字:“理由?”
清水清哑然,他很清楚旧事重提是因为从未被妥善解决的道理,但是他一时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向对方解释,“这个问题……”
琴酒绝对是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但是他们相遇的时机实在糟糕,时间也晚了些,很多事情年轻一代无从知晓,而他本人又绝对不会主动提起那些黑白往事。
他迟疑不决,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不用说了。”琴酒面色阴沉地重力合上身前的电脑,“去睡觉。”
清水清一愣,本能道:“好。”
这夜清水清睡得很不安稳,一段段混乱的记忆交错切换,美好的、平淡的、绝望的,唯一共同点是它们都无从捕捉,最终他猝然惊醒。
漆黑的房间内,银发青年额头布满冷汗,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沉重的呼吸。
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伸手向旁边一摸,果然只摸到一张薄薄的毯子和空空如也的床铺。
视线投向半掩的房门,他下床轻轻推开门,无光的客厅内空无一人,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视线突然模糊地捕捉到一个橙红色的忽明忽暗的光点。
清水清皱着眉拉开阳台的玻璃门,烟味儿扑面而来——
金色长发的男人孤身而立,指尖夹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听到声响随之转过身,本就幽邃冷淡的眸子在朦胧的月光下更显漠然。
两人面面相觑,皆未言语,琴酒吸了口烟,随着烟雾缓缓吐出,率先打破寂静,沙哑的嗓音在阳台内响起:
“醒了?”
清水清阖上身后的玻璃门,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再次陷入僵局。
剩余的半支烟很快便燃尽,他平静地制止了对方准备抽出下支烟的动作。
琴酒盯着压在他腕部的手,捏在口袋内的烟盒上的手指微顿,终于还是缓缓松开。
“其实我本来预备明年就卸任的……”这是实话,如果不是训练营一行中意外遇到了绿川光的话,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开始同boss商讨这件事了。
清水清的背部猝不及防地撞上阳台的防护栏,夜色让他看不清琴酒的面容,但眼前凑得极近的那双深眸中隐隐透出的骇人的猩红极为清晰,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他的肩骨,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肩膀碾碎。
“卸任?”琴酒气极反笑,“卸任了你还能去哪?”
清水清不想承认这个问题切切实实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如果离开组织,他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从始至终都像是浮在世间,未曾有过真实的归处。
“大概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镇?”他不确定道,毕竟这都是他的预想,还未真正开始实施。
“不为人知……真不错。”琴酒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真不错。”
银发青年被迫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身后的围栏上,对挟制着自己的人逐渐紧绷的神经恍若不知,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琴酒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手上的力道愈发加重,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敢。”
清水清一愣,脊骨莫名发凉,终于慢半拍地发觉到琴酒的状态过于不对劲了,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本准备明年卸任……”
说着说着他又觉得这种表述同样很有问题,匆忙改口道:“也不对,我是说如果我卸任的话——”
琴酒面色不明,在月光下更显阴鸷,打断呵斥道:“你最好让这种愚蠢的想法滚出你的脑子!”
“你……”清水清皱起眉,觉得琴酒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些,明明他卸任对琴酒来说完全称得上是件好事,“算了,你先放开我。”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金发男人率先做出让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松开手退后几步。
“我只是说我本来准备卸任!”清水清加重语气强调道:“本来!听懂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他一边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一边嘟囔道:“我早点卸任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儿吗?”
一记带着冰碴的眼刀袭来。
清水清话头一哽,上下打量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好一会儿,突然切换话题道:“你成长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很多。”
琴酒不明所以,等待下言。
“我是不是没说过……我也是在杀死了上一任的行动组组长后,才得以晋升的。”
那年,他谨遵boss的指示,清除组织中不完全忠心于boss的势力,于是踩着前任行动组组长的尸体糊里糊涂地就成为了新一任的行动组负责人。
“你想表达什么?”琴酒寒声道。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复杂。”
听到“复杂”这个字眼,琴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其实清水清一直无法很好地界定自己与琴酒的关系。
上下级?这只是一种依托于组织的很表层的描述,而且过于笼统,日本威士忌是他的搭档,但是也可以称为他的下属,绿川光、安室透,甚至很多拥有代号的组织成员,都可以归类为他的下属。
师徒?也不尽然,琴酒偶尔会称呼他为老师,组织里大多数人也将他们看作师徒,事实上,他的确会以老师的身份管教指导对方,但这种情况终究是少数,褪下训练营的青涩阶段后,琴酒异于常人的悟性可以让他在不需要什么外力的推助下便飞速成长,而他真正做了的不过是适时地给予引导。
这一次清水清沉默了许久,久到天际出现了一丝淡红,日出的光辉朦胧出现,才终于缓缓开口道:
“大概是死在你手里,不会感到遗憾的关系吧。”
他与组织的纠葛可以追溯到童年时期,或者说他的人生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在组织中度过,遇到的人也大多与组织有关,但是这些人无论带着怎么的目的来,最终无非生离或死别两种结局,从未有人真正地在此停留。
琴酒,大抵也是如此。
清水清又看了一会儿面色阴沉的男人,像是在将那张曾见过无数次的面容纂刻在记忆里。
如果琴酒终究也只是短暂地停留,那我为什么不试一次先一步离开呢?
“天亮了,回去吧。”
他打开门,转身离去。
琴酒站在原地未动,看着那扇玻璃门摇晃几下又归于平静,在那后面,一个清瘦的背影逐渐模糊消失。
在他们的背后,朝阳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