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走向逐渐崩坏的场面控制下来, 清水清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就被旁边的另一只手依然地接了过去。
清水清:“……”
清水清又拿过一只杯子, 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润润喉,余光中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装作若无其事道:“所以说,你今天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
琴酒把玩着杯子, 目不斜视道:“没有。”
清水清:“……”死小孩!
“哦。”于是他学着琴酒刚刚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
“明天,安室和绿川会带着黑麦威士忌来……”
一只杯子被重重地搁置在茶几上,玻璃和材质相近的平面猝不及防地接触, 传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找我报到。”他默默地把最后几个字眼吐出来,好像突然知道琴酒到底是为什么在不爽了。
……不会吧,这不应该。
想到可能是这种原因,清水清忍不住笑出声, 淡定地接受了琴酒递来的一记冷冷的眼刀。
琴酒原来是因为这个在不高兴,怪不得他一直都看不惯绿川和安室——这是清水清的第一反应。
真可爱啊——这是清水清的第二反应。
于是他甚至忍不住再次勾了勾唇角, 在感受到那股冻人的视线时,才掩嘴咳嗽了两声, 迅速地将几乎抑制不住的笑意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你真的是……别告诉我就是因为这个?”
“嗯?不喜欢我有其他的下属吗?但是他们都和你不一样的,琴酒。”
“苏格兰和波本都只是普通的下属而已,至于黑麦……”说到这里他不禁顿了顿, 黑麦威士忌的事情其实不太好讲,毕竟可能连他自己都还没能把关于这个问题的思绪完全整理清楚,只好含糊道:“他是雪莉的姐姐的男友啊, 顺手关照一下罢了。”
“普通下属?”
琴酒刚刚略有缓和的脸色再次骤变。
“你真的是把他们当作下属来看待的吗?”
“或者我来换个说法, 你真的在把下属当作下属去对待的吗?”
清水清想说“当然”, 但是与那双碧绿色的几乎显得有些阴鸷的眸子对视时,他的眸光闪烁,声带骤然卡壳,张了张口,那两个简单的字眼却无论怎样都没能顺利说出口。
难道轻快的氛围再次凝固起来。
或许琴酒是对的,那三瓶威士忌,从各种层面上讲,其实都不只是他的下属那么简单。他对每一个人的态度都很复杂,除了下属以外难免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或好或坏的多余的私人情绪,会招收那几个年轻人到手下做事,目的也都不纯粹。
只能说,好在那几个年轻人也都是带着目的和任务来接近他,所以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将那种相处模式延续下去。
于是他最终沉默了下来。
琴酒嗤笑一声,这个回合是属于他的胜利。
“那我再换个问题。”
琴酒渐渐俯下身,两具身体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无限压缩,他们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进行接下来的对话,清水清听到他叛逆的下属玩味笑道:“老师,你刚刚真的挣脱不开吗?”
清水清当场愣住,快速眨了眨眼,像是在反应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你真的已经退步到那种程度了吗?”
暧昧的气息升腾,清水清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又听到上方的人用着陈述句语气笃定地抛出一个疑问句:“还是说,其实是你根本没想过挣脱?”
“所以呢?”清水清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反问道:“你想表达什么?”
“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吗?”
“……你想多了。”
“那你的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似乎连空气都随之寂静下来,两具几乎紧贴的身体间,源自心脏快速跳动的砰砰声被无限放大,清水清几乎忘记了眨眼,眼前的碧绿色的瞳孔中模糊变形地映出自己不可置信的表情,猛地抬起手将气势上压制住自己的人推开。
琴酒也不加纠缠追问,配合地退后两步,并未言语,表情上中却带上了挑衅,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的气氛自这张沙发的范围扩散到整个客厅。
“琴酒。”
半晌,清水清一边抬起手掩饰性地理了理衣襟,半思考又半迟疑地皱眉道:“你在诈我?”
他的目光随话语转到那张表情不太明显的脸上,神情恍惚道:“节奏那么快的,分明就是你自己的心跳声吧。”
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姿态从容,毫不掩饰道:“是啊,老师。”
“你啊,真的是……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清水清揉了揉太阳穴,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再深聊下去容易不好收场,于是自然地略过原本的话题,认真道:
“你吃过晚饭了吗?”
“啧。”琴酒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再次冷淡下来。
清水清对一旁那个人情绪上的变化恍若未见,淡定地继续道:“我也没吃,要一起去吃个晚饭吗?”
琴酒没说话,但是行动上还是配合地站了起来,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子,又从衣架上捞起外套穿上。
清水清及时阻止了对方戴帽子的动作,提前一步夺走那顶帽子,一本正经道:“听说一直戴帽子发际线会上移的。”
“……”
“真的,雪莉说的,她是专业的。”
“……”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互相盯了一会儿,清水清率先败下阵来,轻咳一声道:“你难得回来一次,让我多看看你,别戴帽子了吧。”
“……嗯。”
于是清水清快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切准备就绪,转身打开房门。
就像是几年前的时候那样,琴酒仍旧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像是一位不善言辞又极致忠诚的骑士。
这种比喻来自于贝尔摩德,她曾经调侃说那个叫黑泽阵的少年跟着他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守护公主的骑士,绝不多靠近一步却又寸步不离,清水清还清晰地记得,他当时还有认真地纠正,表示自己不是公主,他明明是骑士长才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接连响起。
“既然他们是普通下属。”走在后方的那个人特意加重了“普通下属”那个字眼的音节,让原本普通的话突然颇具起了几分讽刺的意味,“那么,我是谁?”
“我说过,对我来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清水清恍若未闻地继续向下走着。
在他眼里,琴酒和boss、和日本威士忌、和贝尔摩德亦或是他身边曾经路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份出格的爱,但是在他面前,琴酒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个。
清水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琴酒已经落在他身后了,他顿住脚步,转头去捕捉那个熟悉的身影,琴酒本就比他高出不少,再叠加上那层楼梯的高度,让他不得不仰头去看对方。
“琴酒?”
“你对我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喂,清酒,要我说,你家的那个孩子简直把你当成公主了吧,他跟着你的时候,就像个忠诚的骑士……”】
【“喂喂,贝尔摩德,按你的这种说法,那我不该是公主,我是骑士长才对吧。”】
“……公主?”几个字随着记忆喃喃而出。
琴酒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听错,而在确认过自己竟然真的没听错以后,琴酒的表情愈发一言难尽起来。
清水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面不改色地改口道:“骑士……你是我的骑士。”
琴酒的表情稍霁,似乎这次的回答还算让他满意。
小插曲过去,于是两个人再次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要去吃个什么——虽然全程只有清水清一个人在说话。不过作为唱独角戏的当事人,清水清对此并不在意。
他享受这种能够和琴酒安然相处的时光,哪怕事实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清水清有时候会想,虚假的和谐究竟算不算和谐,如果勉强维持下来的平衡随时都会被打破,那这份平衡又究竟能不能称之为平衡?
他口口声声厌恶虚假,却不得不承认世界上虚假才是主流,又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沉溺其中。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今夜没什么星星,但是月亮足够明亮,是一个无风无云的好天气。
【“他们是普通下属,那么,我是谁?”】
【“你对我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清水清踏着满地月色,再次认真地考虑起这项问题。
如果真的要把自己比作是骑士长,那么对他来说,琴酒一定不止是他身后的一名骑士那么简单。
某种意义上讲,或者真的可以说一句,其实在他眼里琴酒就是他的公主——他想送给琴酒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一切,起初不过是在试图将那些东西送给多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后来已经无关过往,他只是想给琴酒最好的,不再是因为旁的东西,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琴酒。
因为是琴酒,所以他愿意成为一把刀鞘,也甘愿成为一块垫脚石死在琴酒枪下,他说过要离开组织隐退,但他究竟舍不舍得离开,谁又说得清呢?
……早就已经过了琴酒靠他的名号在组织里乱来的时候了,事态和感情逆转,或许现在其实是他更离不开琴酒才对。
空旷的路上,清水清仰头望着那轮明月,时间顷刻倒流,他恍惚间看到的是楼梯间里那个站在高处的向他抛出问题的长发的男人。
清水清突然想到:
啊,原来琴酒是我的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