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
凝华上神和南淮君自然也同步观着这场试炼。此时,南淮君神情凝重,凝华上神更是道:“我这位师尊,真是到死都在为浮月盘算。”
南淮君轻笑一声,说:“何必为逝者气恼?”
凝华上神道:“原以为歌儿能稳操胜券,没想到他真是把一个好好的试炼传承玩出了花样。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九溟坚持了这么久。”
南淮君说:“再如何坚持,最后也总要见真章。只要陛下仍站在沧歌这边,他一个已经陨落的灵尊,做不了什么。”
凝华上神一眼水幕,说:“陛下……他心思难测。太古神仪如此偏帮九溟,我真是担心。”突然,她向自己夫君,说:“你说,陛下会不会生出将沧歌纳入玄穹殿,为后的意思?如果这样的话,他会不会放弃扶持沧歌,转向九溟?”
南淮君微怔,随后道:“不会。”
他说得肯定,凝华上神道:“上次沧歌给我讲了一个荒唐梦,可她的修为,住在涉川那样的地方,不应该被这般无稽梦魇困扰。”
南淮君笃定道:“无论她梦见什么,梦就是梦。陛下心性,不会为一己私欲所动。”
凝华上神点点头:“也是。但是太古神仪这般碍事,你那个木源医仙,到底还能不能派上一点儿用场?”
南淮君面上笑容消失,只剩凝重。
披雪城,凶兽窟。
屠疑真君删去了帝子赠衣的一幕,沧歌剥下穷奇皮,带着昼神,一路逃了出来。
至此,这场约会似乎也已完成。
披雪河畔,九溟跟太古神仪牵手、抱抱、下巴吻,最后还举了个高高。
她觉得这也差不多了,于是二人也准备返回学堂。
此时,学堂外已经围满了百姓,神仆仍在。
九溟也是在此刻,才清这位神仆。他上去四手四脚,但其实,那是因为他是两个人。两个完整的人,背脊相连,似乎融为一体。
“这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人?”九溟喃喃道。
神仆也在打量他们,正在此时,九溟身后,一个声音清澈地道:“他二人曾侍奉吾与夜神。只因吾与夜神力量混淆,这才融为一体,难以分割。”
九溟回过身,见沧歌和昼神相携而来。
“太好了,我先前还担心你俩来着。多谢昼神解惑。”九溟道。随后,她低声问沧歌:“怎么样,还顺利吧?”
沧歌一想到方才洞中之事,头皮就是一紧。她含糊道:“还成。”
“那就好。”她抬头,仍是哄太古神仪:“圣器,您再来一条犬,我们先进去答题吧。”
这自然是不在话下。太古神仪右手一抬,走龙蛇,自然又是一个“犬”字。
此犬伤害性不大,但骚扰性极强。
是让对手破防的绝妙招式。
果然,神仆再次化身为斗犬勇士,他怒喝阵阵,九溟等人则是一起进了学堂。
此时,夫子等候已久。
他满面不安,显然,神仆的出现带给他很大压力。
几人一起进到学堂,九小风立刻扑上来,先给了九溟一个拥抱。然后,她回身扑向太古神仪。太古神仪将她抱起来,顺势举了个高高。
旁边,沧雨则默不作声地来到沧歌和昼神身边。昼神略一犹豫,也牵住他的小手。
双方开始答题。
第一题是二人第一次约会的地点。
这个目前已经很明确。四个人一齐作答。
小题则是——有无牵手。
——是否拥抱。
当着孩子,这尺度可就不小了。果然,九小风到父母的答案,开始捂着嘴咯咯笑。就连素来稳重少言的沧雨都嘴角微勾,出现一丝笑意。
然而,第三小题,却是——你们相吗?
九溟和沧歌都愣住。
这个字,对神族而言,太过模糊。他们不似凡人,生如蜉蝣。
他们的生命太漫长,可是毕竟有期限。
九溟有些不敢作答,沧歌更是。
二人犹豫许久,最终九溟写——否。
倒是帝子犹豫半天,写下了一个——相。
——敬也是吧。
昼神眉峰微蹙,片刻之后,他写下了——相。
太古神仪面对答案,毫不犹豫地写下——相。
然后,夫子让他们交换了答卷!
沧歌与昼神互一眼,目光相触,两个人瞬间移开了目光。
而九溟脸都绿了,她一眼已经见答案不一样,当即向九小风。可九小风并没有变熊,只有圣器气得变了脸色!
“不是,圣器,您听我解释!”九溟赶紧道。
太古神仪盯着答卷上,关于“你们相吗?”下面的“否”。哪怕再好的性情,也终是恼了。他道:“既然姑娘这般认为,吾便就此别过!”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幼儿学堂。
——这恒渊灵尊,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九溟气得火冒三丈,沧歌先是九小风,见她没有变熊,这才道:“不去追吗?”
少神冷哼:“追什么追?晚上就回来了的!”
“?”沧歌明白了,“原来圣器如此宽容大度。甚好。”
“……”九溟白了她一眼,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
沧歌又向夫子,问:“小题答案不一致,可有惩罚?”
“惩罚?”夫子摇头晃脑,道:“小题是老夫觉得问题不够详尽,自添一二罢了。”
真是去你的。无聊!
散学之后,因为没有圣器做饭,九溟和沧歌只好到厨房里,找了些瓜果随便垫了垫。
瓜果味道显然不好,九小风和沧雨一边吃,一边怀念圣器。
等到吃过饭,大家各自返回学舍。
学舍狭小,因为考虑父母带着幼儿居住,所以是一张大床,外带一张小小的幼儿床。两床之间,以床幔分隔。
沧歌带着昼神回去,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似乎这里并没有别的睡处。
二人对视,许久,沧歌道:“我去外面过夜。”
她转身要走,沧雨问:“娘亲,你不喜欢爹爹吗?”
沧歌脚步微顿,她不想让整个试炼再次重来了。九溟说得对,恒渊灵尊的残魂到底还能经得住几次回溯?
“当然不是。”沧歌回过身,见昼神已经在床前坐下。两侧床幔被银钩勾起,他坐在中间,烛火撒落,颇有几分撩人的风姿。
来,只能是将就一夜了。帝子硬着头皮,又返身回来。
而另一边,九溟虽然可以独享大床,但是她没睡。
九小风已经准备睡了,她倒在小床上,问:“娘亲,爹爹真的会回来吗?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九溟很有信心地安抚她:“放心吧,他会回来的。”说完,少神又补充了一句,“他要是不回来,肯定气得睡不着觉。”
果然,她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响,门被推开。
——因为早知如此,所以九溟只是将门虚掩了一番。
脚步声响起,一道墨色身影几乎在瞬间站立于床前。黑衣的圣器居高临下,怒视九溟。
九溟很自觉地起身,刚要下跪,领子就被他拎住。
“你竟敢欺骗本座!”圣器双目带煞,竟是真动了杀机。
“爹爹……你真的回来了!”九小风高举着双手,要他抱。
太古神仪一个回身,甚至不见掐诀,九小风已经倒落在小小的幼儿床上。
九溟心中一慌,待要上前查,太古神仪用星月髓所铸的右手,一把拎起她,将她扔到了床榻之中。随即,他随手将勾起的幔帐扫落。
帷幕合上,圣器大人亮银色的右手就握住了她的脖子。
那寒气森森的触感,瞬间绞杀她脆弱的元神。九溟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一句话说不出来,连挣扎之力都十分微弱。太古神仪右手缓缓施力,如同缓缓挤碎一个薄瓷的杯盏:“你竟敢不本座!”
二人距离很近,他贴着她的耳垂,字字皆是杀机。
太古神仪,在宇宙十二神器中,性情尚不算暴戾。但是,若以为他纯良,那也是大错特错。身而为器,他对灵长类的共情都只在模仿与学习之中。
杀人,与摔坏一件器具,有何不同?
他盯着九溟,虎口缓缓施力。
披雪汀,水幕前。
屠疑真君不由了一眼执棋的二位尊者。
可是,两位尊者都没有停顿之意。
半晌,恒渊灵尊道:“陛下就不担心吗?如果她真的死于太古神仪之手,您两千余年精心谋算,岂非尽数落空?”
少仓帝轻落一子,其声阴冷如冰:“她若无救命之策,绝不会离开沧歌。”
恒渊灵尊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许久说:“可是,太古神仪之怒,她如何平息呢?”
二人共同注视水幕,但见床幔垂落,厚厚地遮住了整张木床。
太古神仪坐在床上,九溟被他拎起,半提半跪地置于身前。“今日,你须明白欺骗本座的代价。”他手上再施力,竟是真的打算置她于死地。
九溟身躯发软,元神被挤压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白。力量的落差,让一切智计都显得徒劳。
而就在此时,突然,一丝奇异的光辉自她体内升起。光芒如细藤,它极快地向太古神仪攀附。很快,太古神仪体内,有更加明亮的辉光破体而出。
两道细藤随着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攀附交缠。
太古神仪微怔,身为宇宙最高智慧,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而水幕外,披雪汀少仓帝、恒渊灵尊、屠疑真君无疑全部惊住。
——连理枝!是连理枝!
这是道侣结契时所种的契约,预示着道侣之间同气连枝,不可分割。
但是,她跟太古神仪之间,怎会有道侣之契?
床榻之上,太古神仪松开手,眼那藤蔓似柔光,轻轻地缠绕他。连理枝,随二人行亲密之事而成长。如今此藤细弱如芽,说明二人情分尚浅。
有些什么想不通的事,在此时开始明白。太古神仪沉声道:“你是本座的伴侣。”说完这句,他蓦地想起来:“本座进入此间,忘记了一个人,一些事。”
有一缕真法流蹿而过,电光火石之间,他抓住了。
顿时,在披雪城中,只听一声极细微的裂响。恒渊灵尊的石像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初时,他进入风雨门,少仓帝瞬间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禁锢之法。
这道法咒快速而突然,就在他跨进风雨门之间,结印完成。而今,这道禁咒破裂。少仓帝受点了些微反噬,但毕竟他足够强大。这样一点小伤,可以无视。
反而是同为密境两极的恒渊灵尊雪上加霜。
太古神仪也察觉了。他抬起头,向面前的女子。
——他不顾危险,追到一个末法世界,是为了找他刚刚结契的伴侣。
眼前美人跌坐膝上,鬓发微乱、雪肤玉肌、柔若无骨,除此之外,在仓颉古境,她还有极为丰厚的财力。这个人,每一处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可现在,她显然受到了惊吓。
太古神仪一掐诀,刹那间,披雪汀整个水幕都陷入了黑暗。
——他屏蔽了整个密境之中日月眸的法术。
九溟捂着喉咙,急促地喘息。
——这东西,刚才是真的想杀她!
她与太古神仪相识时日尚短,并未见过这神器凶性大发之可怖。再加之,他先前一时十分耐性,这导致九溟产生了错觉,以为他能以常人心性揣度。
可,当这分耐心不在,他的凶性便如出鞘利刃,尽数显露。
太古神仪并不能体会她的心绪波动,只是道:“如此之多的优点,值得本座为你花费一些耐性。”
说到这里,他如同变脸一般,收敛了方才一瞬间的杀性,道:“也难怪你不本座,你我之间,连理枝仍是芽苞。你定不知道,本座尽……”
他伸手,抓握九溟的臂膀。九溟下意识避开。
太古神仪被拒绝,却也并不恼怒。他如自己所说,以更大的耐性对待她:“来。”他缓缓将她扯进怀里,轻抚她的背脊。
连理枝受到来自道侣的安抚,温顺柔和地向他攀附。
“来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线金属般的磁性,以十二万分的包容,轻声说:“你会上本座的。”
九溟按压着心底的恐惧,道:“此地有日月眸的法术……”
她刚说了这半句,唇间一热,便被什么东西堵住。太古神仪的唇舌挤进来,他细细地亲吻她,许久才道:“现在没有了。”
连理枝的纠缠更加紧密了,他轻抚面前人的脸颊,感觉着那种心跳如雷的悸动。
“本座心跳得很快。”他声音沙哑,“你呢?”
他星月髓融铸的右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九溟感受到那种森冷锐利,颤抖如落叶。他凑过去,声音如尖刺,细细密密:“让本座,你的心在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