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池里,九溟吞服过灵药,开始自行运功,催化药效。两名茧人侍从站立一边,随时听候她的差遣。
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九溟心中一跳——汤若晓想要伏杀少仓帝,这并不容易。他应该不会这么快返回灵池才是。
果然,进来的并非汤若晓,但此人九溟也是见过的。今日沧歌与茧心交战,这茧人也在。
因为他跟沧歌同样身穿喜服,九溟印象深刻。
“此处由我管,你们先行退下。”他喝退其余茧人,这才向九溟。九溟端坐灵池,十分警惕——茧人族跟仓颉古境本就有不解之仇。此人若是趁机杀她,真是半点不怪。
而来人似乎明白她的戒备,只是道:“我名茧初丝,沧歌托我前来,带你离开。”
“沧歌?”九溟几乎瞬间就相信了,这样的事,沧歌确实做得出来。她冷笑,道:“我已投效茧王,自然就该留在黄金蛹。枉你身为茧人,竟然偏帮少仓帝的弟子。真是令人齿冷!!”
茧初丝也十分迷惑,他说:“你与沧歌之间的事,我并不知情。但她真心希望你离开险地。若有误会,日后再说。”
“误会?她表面仁义,背地里与那少仓帝一样,满心算计!如今我已投效茧王,仓颉古境难道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她托你劝我回头,不过是让我自寻死路!”她字字森冷,“揭露”着沧歌的野心。
茧初丝对九溟观感平平,但因受沧歌所托,他仍是劝:“她说,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说完,他取出一物,递给九溟。九溟接在手里,见这是一片雪花。雪花入手生寒,却并不融化。茧初丝说:“她说,只要不受法阵所困,你捏碎此物,即可返回弱水。”
九溟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诋毁她,而是问:“她有此物,为何自己不离开?”
问出这句话,她又觉得多余——沧歌的性子,宁撞南墙不回头。这东西给她确实没用。
果然,茧初丝说:“她有未完成的事。”
是的,茧初丝原本想要救下沧歌,可是她拒绝了。她先受情丝所扰,后被汤若晓剑意所困,她应该屈服,应该畏惧。可那样的话,她也不是她了。
茧初丝念及这个人,只觉得人间辞藻,不能形容她之万一。
他说:“我话已带到。你自己保重。”
说完,他走出几步,又转过头,道:“我是茧重织之子,我能支开茧人。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九溟握住那枚雪花,说:“少仓帝存心偏坦,仓颉古境并无我容身之处。我不会再回去了。”
说这话时,她亦字字坚决——沧歌说,她有未完成的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太古神仪灵气耗尽,或许单凭汤若晓无法将他炼化。但是,汤若晓之后,还有其他大能。最后,还有一个处心积虑的少仓帝虎视眈眈。
自己身为道侣,享受着他带来的许多便利。临危之际,总还是应该有所表示。
茧初丝不再多劝,自行出了灵池。
——这两个人都要一头扎进黄金蛹这潭深水之中了。
外围,少仓帝仍住在茧心为他“精心布置”的茧房里。
茧重织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但他的任何探究都是徒劳的。沧歌中了情丝,嫁给了茧初丝。今夜,她甚至被留在茧王宫,不曾返回。
功德丝依然没有下落。
他自从进入茧人族,似乎步步受困。茧重织想要从这个人身上到些许不安。但是没有。这个人如同灰色的岩石,冰冷、坚硬。
得久了,反而让他忐忑。
少仓帝住在茧房里,茧王宫,汤若晓一道剑意锁住了沧歌。但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垂涎太古神仪的大能们,有人已经放弃,有人却依然心怀侥幸。大家围攻琉晓日峰,自然也会留意黄金蛹。
如今,这一道剑意虽然已经十分小心,但沧歌也并非小角色。即便是汤若晓,也做不到悄无声息地锁住她。是以,茧王宫有高人潜伏,这消息很快就被人探得。
好在这次,知道的大能不多。
——几日前的一战混战,陨落了如此之多的大能。如今汤若晓身怀至宝,藏身茧王宫,这样大好的机会,谁愿凭白泄露消息,招来其他劲敌夺宝?
是以这次,大家小心观望,妄图侍机而动。
此时,密牢之中。
沧歌体内一声炸响,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剑意碎成几截。其余威不减,掉落在地,犹自深入地砖。
——茧初丝判断不错,沧歌这样的出身,自然有许多保命法门。她在感受到汤若晓的剑意之时,就知道自己无力抵抗。当下保留实力,以图后期脱困。
如今,她拼着受伤,引动体内法宝,破碎了捆缚她的剑意。甫一脱身,她立刻收敛气息,迅速躲藏起来。
此时,汤若晓正在布阵,剑意被斩断,他微微一怔。
茧心发现了,问:“怎么了?”
“少仓帝的小崽子保留了实力。”汤若晓也颇为意外,道:“此女果然不凡。”
能得他一声赞叹,沧歌之能可见一斑。茧心五味杂陈,半晌道:“若非前辈相助,茧人族永远别想复仇。前辈恩德,茧心铭记在心。”
汤若晓冷哼:“你的感恩,本座要来无用。倒是少仓帝,他乃仓颉古境之主,与太古神仪所含真法一脉同源。若本座吞噬他的功体,炼化太古神仪必能事半功倍。”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茧心也松了一口气,她说:“少仓帝罪孽滔天,其残躯若能辅助前辈,也是他的一项功德。”
汤若晓站在她面前,仰首打量面前的她。
如今的茧心,早已不是初见时的少女模样。她全身如一条玉蚕,蚕身通体漆黑,黑气隐隐。因为太过巨大,就连汤若晓也只能仰视。
这样的少女,蚍蜉撼树,又何尝不是勇气惊人?
汤若晓难得发了一点善心,说:“以你的年纪,有如此修为已经不易。若以身布阵,你承受不住法阵威能。茧心,若少仓帝伏诛,你尚有活命的机会。若法阵被他所破,你也会当场殒命。”
巨大的玉蚕双目猩红,她向面前显得无比渺小的大能,道:“本王心意已决,前辈请。”
汤若晓不再多说,脚步踏空而走,尚着玉蚕张大的嘴,走了进去。
茧心修习魔茧,里面丝丝缕缕,全是罪孽丝。汤若晓拨丝前往,来到玉蚕腹部。随即,就算是他难掩震惊!
魔蚕的整个腹部,存放着一匹又一匹功德丝!
功德丝被人用法宝圈存,与罪孽丝隔离开来。如同一座等待有缘人的宝藏。
汤若晓喉头微咽:“如此之多的功德丝?”
化为魔蚕的茧心听见他的话,语带微笑,道:“当年,少仓帝屠杀我族,焚烧黄金蛹,却又留下了零散的茧人,不曾赶尽杀绝。我继位之后,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
汤若晓也很快就想通了,他说:“你是说,少仓帝需要功德丝?”
茧心兴奋得连呼吸都开始急促,汤若晓站在魔蚕腹腔,能够听到她心肺如风箱。她说:“是大量的功德丝。汤前辈,到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当年一战,仓颉古境一定被污染了!”
汤若晓还是不敢深信,仓颉古境由五源之转运转维持,若是被污染,岂能太平至今?
他将信将疑,茧心只得道:“请前辈相信在下,只要这些功德丝在,即使我们布下天罗地网,少仓帝也一定会来!”
汤若晓不再多想,道:“本座先行布阵。”
说完,他开始以整个魔蚕为阵基,布下法阵。
沧歌没有遇上围堵——经过上次诸位大能齐聚茧人族之后,茧人侍卫已经吸取教训,轻易不出动。
甚至连茧心也没有命人围捕她,要擒她,还得是汤若晓出手。茧人族战力毕竟是太弱,宫中侍卫想要围捕她,不过是枉送性命。
沧歌迅速将整个茧王宫搜索一遍,在找到功德丝之间,她提前找到了九溟。
灵池里,九溟头簪宝珠,衣裙冰蓝。她喝着灵气充渍的奶酒,吃着蜂人族的巢蜜,面前还摆着许多灵丹。更离谱的是,她身边还有两个茧人侍候!
而此时,沧歌红衣破碎,身上尽是被汤若晓的剑意绞割而成的伤口。她满脸是血,手提冰弓,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红衣恶鬼。
二人四目相对,都有许多话要说,又怕说出来显得没有素质。
沧歌想不明白,真的,她不明白。她问:“你……你跟汤若晓睡了?”
九溟喝了一口奶酒,把刚入口的灵丹顺下去,免得喷出来太浪费。然后,她噎住了!身边茧人忙替她抚背顺气,好半天,九溟才缓过气,问:“沧歌,有汤前辈和茧王在,你跟少仓帝插翅难飞!”
沧歌几步上前,两个茧人族都来不及阻拦,就被她一振衣袖,扇出老远。她一把揪起九溟,怒道:“太古神仪在此出现,多少大能在此丧生!你为何冒险前来?”
九溟拨开她的手,怒道:“本少神跟着汤若晓前辈,自当前程无量!你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你自己!哦,还有你那个满腹阴谋诡计的师尊!”
说到这里,她有些奇怪:“少仓帝呢?”
沧歌不答,九溟顿时震惊:“他不会没有前来,只派你孤身涉险吧?”
沧歌皱眉,虽然不答,却无疑坐实了九溟的猜测。九溟气得,唾沫星子都喷她脸上:“这个人真是……无耻之尤!”
沧歌沉声道:“不许辱我师尊!”
她放开九溟,道:“此地危险,跟我走!”
“你是不是有病?”九溟拨开她的手,“这里危险,难道我跟着你走就安全?”
沧歌愣住,九溟怒喷:“沧歌,你以为你是谁?你也知道这里如今全是夺宝人,那可是敢垂涎太古神仪的人物!人家几万岁的老家伙,你有几条命?少仓帝自己龟缩不出,却派你前来探路!你……”
沧歌认真道:“够了。吾身为仓颉古境帝子,多年来一直受古境生灵供奉。只要古境需要,我可以做任何事。”
说完,她放开九溟,道:“你不同。这些年来,你不欠古境什么。既然此地安全,你就暂时留下。我不知你为何而来,但你一定要活着离开。”
说到这里,她转身离开灵池,再次向外搜索。
九溟盯着她的背影,那些伤口于她而言并不存在,只要她活着,她便站如雪松、行若疾风。九溟触摸着沧歌赠予她的雪花,那雪花名叫归雪,能将水源神灵带回弱水。
想来,又是凝华上神的女之情。
但是,沧歌并不需要。她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而刀尖永远向前。
沧歌找寻了许多地方,终于,她循着浓烈的魔息,找到了茧王宫腹地的魔蚕。
如此巨大的魔蚕,就算是沧歌,也是头回得见。她不敢靠得太近,但见汤若晓在魔蚕口中出入来回,她忽然开始明白——隐藏的功德丝在哪儿!
两千年多年来,少仓帝的劫身玉腰奴无数次出入黄金蛹。为了寻找功德丝,他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
因为有一个地方,即使是他,也想象不到——茧心的身体!!
茧心苦修魔茧,本体已经修成一条巨大的玉蚕。
她将所有功德丝全部纳入自己的身体,以秘法封存。少仓帝神识再强大,也很难探知。
可现在,她显然已经不欲隐藏。她向少仓帝打出了一张明牌。
汤若晓亲自布置的杀阵,里面有他朝想暮想的功德丝。可是储藏之处,却在一条魔蚕体内。两千年前,他战胜茧人族,却匆匆罢兵。
两千多年后,茧心将自己的身体修炼成了捕杀少仓帝的完美利器。现在,她只差在脸上写明了“陷阱”二字。少仓帝可敢一试吗?
沧歌犹豫不前。
就连汤若晓都十分期待。
“仇恨的力量真是令人惊叹。若少仓帝死于茧人族之手,那将是多么有的事?”他喃喃道。可有的不仅是这些,他布阵之时,还见了茧心为自己的仇人精心准备的一切。
复仇是什么感觉,汤若晓不知道。他只想赶紧炼化太古神仪,问道宇宙之巅。
可眼前,弱小的少女对决玄穹共主,可真是一场好戏。他使出浑身解数,在魔蚕之中好生布置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