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荣国府,贾母院中。
贾母与贾宝玉等几个孙子孙女用过晚饭,正坐在一处闲谈。
听见宝玉长吁短叹,探春便问:“宝玉哥哥是因为林姐姐又病了,心里不痛快吗?”
宝玉点点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旁边贾母听着便觉心疼,连忙道:“宝玉不许这般咒你妹妹,林丫头不过是略感风寒。她身子弱,王太医特地嘱咐了吃药调养,这才早早歇下了。谁许你在这儿胡愁乱恨呢?”
宝玉忙敛了愁容,强笑着对贾母说:“老太太说的是……”
他想了想,随口问道:“今日我听人说,金陵薛家的哥哥姐姐这几日也就要进京,可是真的?”
贾母点了点头,见迎、探、惜三春都在听,便开口要说起薛家亲戚上京之事。
就在这时,只见刚才侍候过贾母用饭的王夫人、王熙凤、李纨三人匆匆进来。王熙凤快人快语,抢先对贾母道:“老祖宗,可不得了,外头天上出现了异象。”
贾母自恃年纪长,什么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都经过些,当下斥了一句:“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凤丫头已是个当家管事的媳妇了,怎也这般咋咋呼呼的?”
她遂扶着王夫人和凤姐儿的手,带着宝玉与三春,由李纨等人揭了帘笼,出了正房,来到院内台矶之上。
刚一抬头望向空中,贾母就吓了一大跳:刚刚话说太满,这还真是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的——
深蓝色的夜空中高悬着一幅巨大的天幕,天幕表面宝光流动,似乎蕴含着什么特别景象,虽然还看不清楚,但已呼之欲出。
“去,去问问……”
贾母刚想让人去问问,这天幕外头是不是也人人能看见,就听见身后宝玉与三春等人齐齐惊呼一声。
只见那天幕中原本模糊的色块迅速变得清晰,一张活力洋溢的青春少女面孔出现在天幕上。
【哈喽大家好,欢迎来到“兰兰的红楼直播间”,我是你们的主播萧兰兰。】
这名少女留着齐耳的短发,修剪整齐的发尾别在耳后
,看起来极为干练。
贾母顿时皱起眉头:“这打扮,这发式,僧不僧、俗不俗的……”
王夫人闻言赶紧凑在贾母耳边:“老太太,那可是在天上……”
贾母一想也是,这都已是天上之人了,与凡间不同,那也是寻常。她生怕自己错怪了仙人,也不管礼数对不对,连忙双手合什,先念了一声佛。
【今天天气不错,所以我们这一期直播的地点安排在位于北京南菜园的大观园。】
【这里的场景想必大家都会觉得很眼熟。不少我们非常熟悉的影视作品,例如87版电视剧《红楼梦》、《还珠格格》、《上错花轿嫁对郎》和《甄嬛传》等等,都曾在这里取景。】
随着少女悦耳的声音响起,天幕上出现各色亭台楼榭,这些景象不断移动。贾母等人恍然都觉得这是天幕上的仙人在给她们展现天界景象呢。
但……电视剧是什么呢?
【当然,今天到大观园来,可不是只给大家看景的。应大家的要求,今天兰兰打算给大家讲讲《红楼梦》中一位重要人物的命运。来,咱们边走边说——】
宝玉望着天幕上的景象,突然开始手舞足蹈:“就是那里,就是那里——啊,太虚幻境!我去过的……这个神仙姐姐我定然也曾见过的!”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那天幕中心出现了一座高大的石牌坊,牌坊上四个大字“太虚幻境”。
贾母和王夫人都被唬住了。王夫人忙问:“我的儿,你在哪儿见过的神仙呀?”
“在……在东府蓉儿媳妇屋里……”
众人一听说是在宁国府贾蓉之妻秦氏的房里,脸色顿时都有点精彩。
宝玉忙解释:“那日凤姐姐带我去的东府,午后我在那儿小睡了一会儿,结果就梦到了一位神仙姐姐,带我去了仙境……”
这下无论信与不信,贾母等人都对那天幕心生敬畏,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连念了好几声佛。
【看过《红楼梦》原作的朋友们一定对‘太虚幻境’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作者在这里耗费了几乎一整章的篇幅,以‘薄命司’判词和《红楼梦曲》的形式,向大家透露了《红楼梦》中各位女性的大体命运走向。】
宝玉听
着,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薄命司’判词……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我还听了曲子,饮了‘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他只顾自己嘀咕,便错过了天幕上那女子说的几句话,等他回过神,就听那女子说:
【……看来大家都猜到了!林妹妹就是人气高啊!对,今天我们就说一下位列《金陵十二钗》正册之首的林黛玉,来讲一讲她的命运。】
听见天上神仙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起最宝贝的外孙女,贾母忙打叠精神,聚精会神地细听。
一旁王夫人听见天上的神仙竟然也专门提起林黛玉,脸色略微一沉。
【虽然《红楼梦》后三十回散佚,但林黛玉的命运从全书开篇时就已注定。从绛珠仙草还泪的传说,到薄命司中林黛玉的判词,和那支红楼梦曲《枉凝眉》,都指向同一个结局。】
这是宝玉已渐渐咂摸出滋味,“全书?……一本……书?”
但天幕上传出的声音让他马上乱了心神——
【林妹妹的最终结局是:泪尽而亡。】
“泪尽而亡”这四个字,像是晴天霹雳般在每个人耳中轰隆轰隆地滚过。
片刻后,贾母先大哭起来:“我的心肝儿啊……”
王夫人没有眼泪,但也赶紧摸出帕子去擦眼睛。旁边凤姐在帮着贾母一道痛哭:“我这可怜的妹妹……”
而宝玉却没有哭,他抬着头望着天幕,深怕错过什么。他似乎想弄明白,太虚幻境中的仙子们一改常态,将林妹妹的命运这般直白地透露给他,透露给所有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红楼梦》开篇就讲了一个有神话色彩的故事来描述因果: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生长着一株绛珠草,因时常有赤瑕宫神瑛侍者以甘露浇灌,令她能够修炼成人。后来神瑛侍者下凡历劫,这绛珠仙草便在仙界挂了号,要随之一起下凡,将一生所有的眼泪都还给那神瑛侍者,以了却灌溉之德。这就是所谓的“还泪”之说。】
【大家都知道,林黛玉就是这位绛珠仙子。】
贾府里的哭声顿时全都停了。
人人都被震住了:乖乖!原来那林姑娘……真是一位有来历的仙子啊!
【对
应林黛玉的那支红楼梦曲《枉凝眉》中也唱道:“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生动描绘了林妹妹爱哭的秉性。但这也侧面说明了,林黛玉需要偿还的眼泪是有上限的。根据红学家考证,这很可能是指贾府发生变故之后,宝玉在某年秋天外出避祸,而林妹妹没能活满一年,就哭干所有眼泪夭亡了。】
那“神仙女子”的话在贾府众人心中瞬时引起轩然大波:什么,贾府会发生变故?
贾府要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需要宝玉外出避祸?
【然而我们现在看到的续书里,黛玉的最终结局成了什么样的呢?——宝玉喜欢黛玉,而贾母与王夫人嫌弃林黛玉只是一介病弱孤女,要为贾宝玉娶薛宝钗。因此王熙凤想出了掉包计,假称要给宝玉娶黛玉,甚至连黛玉身边的小丫鬟雪雁都故意借去,帮着宝钗扶花轿,以此迷惑宝玉,让宝玉和宝钗拜堂。就是这个掉包计,害得黛玉和宝玉一死一疯……】
听到这里,贾母第一个绷不住,转过身,照着王夫人就捶了一拳:“老二媳妇,你怎么敢嫌弃我的亲外孙女……”
王夫人吃痛,心里叫屈:老太太,刚刚那神仙明明说的是你我二人一起嫌弃林姑娘的啊!
王熙凤要上来劝,贾母又照着她一拳捶下去:“还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王熙凤待要叫屈,却见贾母真的哭了,哽咽着道:“凤哥儿你一向聪明,这聪明却用在害我孙子外孙女上……”
王熙凤: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正在这时,忽听那“天幕”再次发声。
【当然了,现在红学界的主流观点是:这个十分狗血的结局来自于高鹗所写的四十回续作。而这个续作的情节大都是高鹗瞎胡扯的,不符合作者的原意。】
凤姐连忙又哄贾母:“老太太,你听听,这不是真的,神仙都说了,是瞎胡扯!”
她见贾母略好了些,连忙又劝:“那个叫什么高鹗的,定是个无聊文人,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就编排府里的事,抹黑咱们家哥儿姐儿,所以天上神仙才会这么着提点咱们家。回头让贾琏去找到这人,痛揍一顿给老祖宗出气。”
【所以,真正的原著应该没有写“掉包计”,写的是贾府败亡之后,林黛玉先泪尽而亡,宝钗这才嫁给宝玉的。】
r /> 这么一听,贾母真的再也掌不住了,“哇”的一声放声痛哭,不知哭的是贾府,还是黛玉。
这时垂花门上有人急急地拍门,少时贾政匆匆忙忙地进来,仰头看一眼天空,道:“原来这里也能看见!”
王夫人反问丈夫:“难道……外头人也能见到?”
若是全天下都能见到这天幕,岂不是人人都听说府里哥儿姐儿们的这些私事了?
贾政却脸色奇怪地摇摇头,道:“有些人能看见,也有人看不见。”
宝玉在一旁听见,不以为然地插话道:“这天上仙境,神仙姐姐们待着的地方,怎么可能让凡夫俗子见到?”
探春听见了,忍不住小声提醒宝玉:“可是瞧那天幕上也有好多‘凡夫俗子’呢?”
宝玉一抬头,果然见天幕上,精致秀雅的楼宇房舍之间,几个装束古怪的男男女女正悠闲走过,他们看起来真的不太像“仙人”。
贾政则脸色不太好看地提醒贾母和王夫人:“不怕什么凡夫俗子……”
贾母和王夫人一起瞪着贾政:怎么不怕?堂堂国公府,连脸面都不要了吗?
谁知贾政补了一句:“最怕的是……林妹夫,也能瞧见。”
——阖府的人能看见天幕不要紧!全天下的人都能看见天幕也不要紧!
最要紧的是林如海不能看见这个。
林如海可是林黛玉的亲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