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上的那些并蒂莲花风冥安没动,但是采回了不少荷叶、莲蓬还有荷花。
昨夜睡前那些糯米便已经泡上了,如今吸饱了水,一个个白白胖胖,用手一捻便碎了。
风冥安那在小心拆着花瓣,云漠寒在一边剥他们摘回来的那一堆莲蓬,莲子鲜嫩,莲心还未长成,都是不苦的,尝得便是那一口鲜甜的味道。
坤宁原本是带着尉迟千到厨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的,没想到这两人会在这里,进去还是不进去就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但是尉迟千好像没能理解他停在厨房门口究竟在纠结什么,蹦到了风冥安身边便要对那一堆还没剥的莲蓬下手。
然后她就被赶紧跟过来的坤宁拉开了。
再然后这位尉迟家的么女似乎才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她刚才根本没看见那被一堆花叶挡住的云漠寒,眼里都是风冥安拆花的动作和那一堆翠绿翠绿的莲蓬。对于云漠寒,尉迟千是有点心理阴影的,毕竟她第一次来这院子的时候就被对方给抓了,但是这次消暑,看在风冥安的面子上她还是来了。
其实主要是她不太想离开坤宁,而坤宁惦记云漠寒这一池荷花——一池荷叶。
荷叶碳制作不易,需要练习手感,同时也是难得的一味药材。还有那能清热去火的莲心。景王殿下十分大度,这荷塘里的一切随他采摘——只要不影响景色就行。而他带着尉迟千主要也是希望两个人能多相处一些时日,可没想到这样不巧,终于还是和景王夫妇面对面了。
看这架势就知道风妹妹又在研究什么好吃的,而云漠寒——在给他的丫头剥莲子呢,所以说——那些莲蓬最好谁也别碰。
“一会儿蒸些甜糯米饭,尉迟姐姐要不要尝一尝?”风冥安笑着说道。
“要酿酒?”尉迟千一下便挣脱开了坤宁的手凑到了风冥安身边,反正有她在那位景王是不会做什么的,尉迟千坚信这一点。
“酿些荷花酒。”风冥安点点头。
“那边有些点心。”她放下了手中的花,往灶台那边指了指。“地窖里还冰着些绿豆凉糕,尉迟姐姐要是喜欢也可以取来尝尝。”
“有绿豆糕!”尉迟千听见风冥安这话立刻惊喜的拍了下手,看了坤宁一眼便跑出去了。
坤宁瞅着三两步就不见了的尉迟千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能被人三两句话就牵着走呢?
不过风妹妹这招可真是——
罢了罢了,不打搅了。
省得明天云漠寒想出什么更让人防不胜防的招来打扰他和尉迟千,虽然他现在看着心情好像好得不得了的样子。
坤宁冲着云漠寒和风冥安一笑道了声打扰便离开了。
“漠寒哥哥来帮帮忙吧?”风冥安笑着站起身,端着那择好的一堆花瓣走到了灶台边。这些荷花都事先清洗过了,如今泛着淡淡清香。
荷花瓣垫底上面铺上糯米,如此反复,直到所浸泡的糯米都用完,两个大号的蒸笼铺得满满当当。用筷子戳上几个透气孔,将饭蒸熟。
云漠寒帮风冥安瞧着火,顺便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已经剥好了的莲子,然后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两颗。
夏天的味道,新鲜又脆嫩。
砸碎了酒曲用水化开,在将已经蒸熟的糯米饭摊开来播散,撒上凉水帮其降温。然后和酒曲拌在一起,混着新鲜的荷花花瓣装坛。
风冥安笑着从云漠寒的鼻尖上捏下了两粒不知道怎么会粘到那里去的饭粒,然后将他装好的糯米饭压实,在正中间用勺子挖了个坑,便将酒坛封上了。
待到一个月后,酒水初成之时,再启开来用细纱布仔细过滤,以新鲜荷叶垫着封口。加以稻草和稻米壳炙酒,最后用黄泥封坛。置于阴凉处埋于地下,然后便将一切都交与时间。
不过封酒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如今浓情蜜意也如佳酿一般在这别院中缓缓发酵着。
但这次住在别院却不能消磨整个夏日,风冥安的及笄礼很快便到了,那一日终究是要回到风府去的。
早在云漠寒从西疆回京的之后他那绫潇坊中便已经在准备风冥安笄礼所要用的礼服了,如今做的都差不多了,往云飒别院里面送了一次,主要是让风冥安试试然后再做最后的修改。
这次笄礼风家没准备大办,只邀请了风信的几位莫逆之交带着家里的夫人前来观礼。不过纵然是不大办,该细致的地方还是要认真准备的。
六月十五那日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回了风家,三日后便是风冥安的十五岁生辰了。也正好在这天怀王府中的贺礼送到,怀王妃童于归送了两套头面给自己这未来的七弟妹。
一套嵌着紫水晶,另一套以东珠做了主要镶嵌,配着碧玉看着极为大气。
簪花步摇都合风冥安如今的身份。
然后陵王府那边也有贺礼送到,不过是云漠若以他自己的名义送的。
三台红木箱子,上面描金绘彩,还用大红绸子系着,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到那时这份礼物的存在感让人根本没法忽视。风信看到这三箱礼物抬到风府门口的时候脸色都有点发青,然后强忍着怒火让风泰带着人亲自送了回去。
同一天到的还有璃国翊王府的礼物,玉衡公主远嫁璃国也没有忘记自己这未来的弟妹,而翊王同样也有着交好风家少主的打算。送的贺礼是一条马鞭,手柄是用香藤札的,鞭稍以虎筋穿丝所结。确是难得佳品。
但是云漠若似乎并没有因为贺礼被退回便放弃,六月十八当天宫中云帝和皇后有赏赐到风府,然后紧跟着德贵妃的赏赐便也到了,依旧是那三箱贺礼。
风信当着德贵妃宫人的面就把那三个箱子抬到了来宣旨的苏简眼前,直接言明风家受帝后赏赐那是诚谢皇恩,但是风家女儿如今受封于朝堂,自然与一般闺中女儿不同,是以贵妃的贺礼是万万不敢收的,以免御史台还要为此事上奏疏。
便不拆封,直接封了,让苏公公带回宫去,直接交与圣上处置便是了。
苏简看着那三个红木箱子也只能是叹了口气,但是他也大约明白了陵王究竟想要做什么。前两日他往风家送东西被风泰直接带着人拒回去的消息在安阳城中都传遍了,如今借着德贵妃的手想要再送,可惜风家依旧不收。
这位陵王啊……要是再体会不到圣心……今后会怎样,已然能预见了……
云漠寒在风家院中的树上瞧着苏简带着人抬着那三个红木箱子离开,然后面无表情地落回了地上。
两次招摇过市,云漠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这样明目张胆的反而有些奇怪。
就算他真的想要和风家联姻,在这种时候也应该要徐徐图之才对,如此这般做派反而会毁了他自己的名声。
云漠若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他这“贤王”的美名在安阳城里已经算是初步形成了,若真是一朝毁了岂不可惜?
还是说他有些什么别的打算?
可是又有什么是他能算计的?
难道是想在将来作为一个能成为谈资或者谣言开始的端口?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当年云帝给他们两个赐婚的时候云漠寒就感觉安阳城里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如今似乎乌云压低,这场雨终于要下了。
风冥安封将、及笄,风家的势力已经注入了新的活力,其他的世家、王公贵戚、各个府邸,为权为名为利,估计安阳城里又会有新的波澜。还有现在地方上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他们看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的丫头最在意的就是风家所背负的责任和边境的安宁。
边境苦寒、战场凶险,这些似乎都是和安阳城里格格不入的存在。
战场上的千变万化似乎都比不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相互算计。
或许该找人盯着些陵王府中的动静了。
云漠寒掸了掸衣衫上刚刚蹭上的些许灰尘,望风府正堂那边走了过去。就算不能出现在丫头笄礼的现场,他还是想看看的。
看着他的丫头及笄。
原来说她及笄的时候他便要张罗着下聘了,不过看如今安阳城中的局势,别说成亲了,就是纳彩、问名都有些难。
风家如今……已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个风家,牵扯着天下各方势力。可偏偏家主已年过半百,少主还是个女子,变数太多太多。
想要娶他的丫头回家,那是当真要细细谋划。而且到了那时,他的景王府也就真的要处于台风眼中了。若不能将他的府邸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暴风过后可还能留存?
最终还不是断壁残垣?
更不要说还要坚守家国大义,还要保卫边疆。
能不在这场风暴中粉身碎骨都是极为不易的。
或许早日带着他的丫头抽身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说要抽身去,有如何抽身呢?
他姓云,她姓风啊。
但这终究是今后的事情,今日他的丫头一身浅紫罗裙,层层轻纱连缀而下,被吹入堂中的微风轻轻晃动着,远远看着像是那天宫瑶池中的仙娥一般。宛如一朵紫色睡莲在湖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今日风冥安难得施了脂粉点了朱唇,黛眉轻扫,额间还装饰了牡丹花钿。
金簪簪在发髻上,已然礼成。
云漠寒一直觉得云帝给他家丫头的封号云凰可能有那么一点问题。
她不是凤凰那样高于九天的神鸟,风家嫡女是如飞鹰一般的存在才对。闲时栖于枝头,美丽极了,若不是喙和脚爪过于锋利可能会觉得它没什么威力。但当其展翅飞于天上云间,便会让人意识到那美丽的东西究竟有多么危险。
到今日雏鹰成年,他日乘风起,不知又是什么样的一幅景象。
至于安阳城里一些想把他的丫头当笼中鸟儿一般驯养的人——云漠寒哂笑一声,他们终究是不能如愿了。
风冥安的及笄礼完成之后风府设了小宴,宴会结束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不过夏日天黑的晚,还没能看到夕阳。送罢宾客,回到莲心院的时候风冥安看到云漠寒正在丁香树下的秋千上等她。
云漠寒手中拿着一对儿金步摇正冲着她笑。
光影斑驳落在少年人的脸上,眼前人是心上人,再幸运不过。
风冥安今日手臂间挽着披帛,上面有银线绣上的暗纹,如今正浅浅反射着阳光,这幅景象被云漠寒瞧着,就像是她身边有一圈光晕一般,美不胜收。
“漠寒哥哥可是等得久了?”风冥安凑到云漠寒身前有些心疼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不能在明处,还要等她这样久。
“等我的丫头,不会久的。”云漠寒笑着也未起身,直接就把风冥安抱在他腿上了。
将手中的那对步摇给风冥安簪在了发间,云漠寒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呼吸浅浅,有些痒。
“日子那样长,不必着急。”晃着秋千,今日繁多的思绪终于是沉淀了下来,云漠寒在风冥安鬓边亲了亲。
“那便不着急。”风冥安靠在云漠寒肩上听着蝉鸣阵阵,夏日的燥热因为心下安宁多少消磨了几分。
似乎是因为云漠寒在院中等她的原因,丁香树下置了一坛子冰,如今化了有一半了,能看见里面埋着一个西瓜。
丝丝凉气飘过来,更是让人觉得清爽。
两个人就靠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渐渐便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太阳落山了,才转回屋中去。
剖了瓜,翻两折戏本子,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戏本子里是顿井颓垣,现实中愿姹紫嫣红都开遍。
直到月上中天,云漠寒才意犹未尽地翻墙走了。他这边一天有些烦躁的思绪在风冥安的陪伴下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最后这两个时辰还过得挺不错。
但是他父皇云帝陛下自从见到了苏简从风家带回的那三个箱子就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
一直到晚上要就寝了这头疼都没有半分消停。
云漠寒能想到的东西在帝位上这么多年的云帝怎么会想不到。
但是恰巧这里面有一件事是云漠若知道而云帝不知道的——云漠寒和风冥安真正的关系。
云帝试探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半分端倪,却被云漠若恰巧撞见了。
纵然云帝明白他这四儿子一定在谋划什么,而且这件事还真不一定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他也依旧头疼。
十年时间,这个儿子为什么终究是放不开自己的格局,眼界还是不够长远。如今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对政事感兴趣,他也是想要成全他的,但是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后陵王依旧不是帝王之才。
皇子当成他这些儿子这样也是世所罕见了。
若是寻常人家,只要是不败坏家业,他这些儿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如今看来也是各有各的才华,再不济找个子侄过继继承家业也不是不行。
可偏偏他们是天家,君臣先于父子,皇子原本就与一般的人家不同,而且他怎么可能从宗室中找人来继位?!
终究是要对江山社稷和百姓负责的啊。
云帝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有些手段不想用也还是要用的,机关算尽又怎么样?他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储君。
云凰将军已经及笄了,那当初的那场婚事就可以放在桌面上来谈。
确实这样算计有些对不住风家的那个小姑娘,但是风云际会,波涛暗涌,各股势力都已经渐渐朝着安阳城汇聚,他们谁都没得选择了。
而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试探一下自己七儿子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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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窈窕名利场引四方共计,天子朝堂局算龙子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