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是害怕回乡的木船无法渡过静海,如果真是那样,他还能往哪里去呢?
卫嘉玉见她欲言又止,猜到她要问什么:“你走后,留在山上的人本要屠戮封鸣的尸身泄愤,不过南宫庄主及时赶到,替他收敛了遗体。”
封鸣一生在江湖中树敌无数,唯一承认过的对手是南宫雅懿,唯一输过的对手是南宫雅懿,到最后替他收骨的也是南宫雅懿。
闻玉心想:若是当年能换一种方式开始,杏花烟雨的春日里,少年跟着师兄携剑来到江南,遇见了带着寻青剑的小少年,小少年身旁跟着一个抱着剑匣的小哑巴,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这世间的事情哪有许多如果,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
卫嘉玉瞧她耷拉着眉眼,眉目间笼上一层轻愁,大约是想起那日封鸣最终是死在她的无尘剑下,于是转而另起了一个话头:“你今天上船,原本打得什么主意?”
闻玉自然不能说她是想上船找个冤大头,便支支吾吾道:“能有什么打算,误打误撞就上来罢了。”说起这个,她才想起先前想到的事情,横眉冷道,“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卫嘉玉听到这儿,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回想起方才她跟着一群人进来,其他姑娘都是一副含羞带怯低着头只顾看着脚尖的模样,偶尔抬起头与周围人的目光对上了,便要做出一副娇羞柔美的情态,引得人心中蠢蠢欲动;唯有她肩膀笔挺,还抬着头,面纱后一双眼睛比夜明珠还要亮上几分,自以为隐蔽又大胆地朝着四周东张西望,不像是今晚被叫来挑选陪榻的,倒像是她来挑选今晚看中的猎物。
若不是卫嘉玉将她叫到身旁,就凭她这模样不出片刻就要露馅,亏她还自以为装得有多么像。
闻玉见他不说话,但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浮现出些许揶揄之色,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立即道:“算了,你不必说了。”
二人坐在灯下,说了这许久的话,闻玉见他从始至终目光只落在自己身上,像是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想起刚才在黑暗中,那个强势又透着些脆弱的吻,不禁心头一软,主动贴上去将头靠在他怀里,小声嘟囔道:“你不知道你来了我有多高兴。”
她小时候顽皮,常常在外惹祸,犯起倔来不肯低头的时候,就是闻朔拿着木条抽她都一声不吭;可有时候知道错了,心虚起来又是异常的乖巧,假哭卖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叫人拿她毫无办法。
尤其是以她的性子,犯倔的时候多,卖乖的时候少,因此偶尔使一次,反正用在闻朔身上,百试百灵,从没失手过。
果然卫嘉玉瞧了她这模样,听她口中嘀嘀咕咕说的倒还像他的不是,怪他来得迟了,害得她一个人担惊受怕,完全忘了是谁当初一走了之,连个口信都没留下。但是嘴上虽这样说,人倒是同只猫儿似的主动凑过来,让他顺顺毛,心里再有什么气,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消散了。
第二天一早,卫嘉玉在外间的卧榻上起身时,睡在里屋的人还没醒。
昨晚船上的酒席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才散,大清早起来,整艘船上都还静悄悄的。阿叶娜坐在雅间用饭,见到卫嘉玉独自一人下楼时,重重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卫嘉玉不以为意,找她身旁的婢女去楼上送一套换洗的衣裳,将人支开后却没有立即离开,显然是有其他事要同她谈:“公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阿叶娜口气仍有怨怼:“你有话直说就是,和我绕什么弯子?”
卫嘉玉于是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阿叶娜低头一看,神情一变,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疯了?”
卫嘉玉道:“公主觉得不可?”
阿叶娜:“当然不可!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卫嘉玉抬手抹去桌上的字,神色如常:“若是被发现,必定会触怒内城的人,公主此行恐怕要白跑一趟。”
“你知道还这样说?”阿叶娜皱眉冷冷盯着他,只觉得自从来到兰泽之后,眼前这人就跟吃错药一般,“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到这里,接下去只需见过兰泽山主,便可带着经书回去,何必要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卫嘉玉却淡淡道:“你我都很清楚兰泽没有公主要的经书。”
阿叶娜面色一僵:“那又如何?谁又知道真正的经书是什么样的。我已来到仙岛,人人都能为我作证,回去后王庭谁敢说我拿出来的经书是假的?”
卫嘉玉抬眼目光不明地看着她道:“公主当真觉得带着所谓的经书回去就能安然无恙?”
阿叶娜神情一时有些难看,显然叫他说中了心事。她难道不知道这回出海是王庭的阴谋,可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除了顺从还有什么办法?她眼前唯一寄希望的,便是尽早回到王庭,趁着国君还在,或许她和尼亚还能活着享受封赏,或有余力自保。
卫嘉玉却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公主虽然已经到了兰泽,但是身旁群狼环伺,回去之后贺希格大人只要在国君面 前有心挑拨几句,你便只能任人摆布。”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叶娜咬牙问道。
卫嘉玉像是没看见她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神色,又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借刀杀人”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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