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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不惑之年 姜沃:从辛尚书处赚到钱了……

作者:顾四木 字数:3947 书籍:(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腊月戊子,稷下学宫诗会日。

  细雪下了大半日,至黄昏方停。

  姜沃是送走了所有宾客后,至夕阳西沉灯烛亮起,才得以上自家马车。

  其实原本不必这么晚的。

  主要是贵客之一,中书令王神玉素爱花木。待宴席完毕,就在这梅苑兴致盎然转了起来。

  姜沃作为东道主自然要陪同。

  转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王神玉终于停在了最初的起点,缓缓颔首,带了几分骄傲道:“果然,皆不如我手植之梅树!”

  还特意对姜沃道:“怎么样,见过我种的梅树,今日见这梅苑,是不是觉得总差点什么?”

  姜沃:……大概是差点骄傲自满吧。

  因两人在梅苑转了太久,哪怕细雪如絮,沾衣似无,身上还是带了些湿寒之气,手炉里的炭火也已经烧尽。

  *

  两人刚走到梅苑正门,王神玉就见姜府的马车上,先下来一人。

  墨色大氅里微露出绯色官袍,正是鸿胪寺少卿崔朝。

  他亦未撑伞,手里提着一盏灯,柔和的光芒笼罩于身,细雪在烛光下越见晶莹剔透,拂过他的面容。

  王神玉既钟爱花木,自是素有爱美之心的人。骤然于此见了崔朝,不由转头对姜沃感慨道:“此番各州举送才子入京,今日坐上也颇多青年俊彦——然再未有如崔郎当年初入京城,便以风采过人闻名长安者!”

  他这话说来,是十成十的赞美。

  说来,此时官场之上,被上峰和同僚夸赞仪容,绝不是什么讽刺和贬低,而是件很光鲜很值得骄傲的事儿。

  毕竟,大唐官场是明文规定的需得‘以貌取人’。

  且说此时吏部授官,虽然是资考授官,想做官统统得去笔试答卷。

  但在候选官员能去笔试前,还有些先决条件——身言书判。

  在大唐想做官的必备条件:第一条就是‘身’(容貌)——最低标准也得是体貌端正。仪采出众更佳,可加印象分。

  ‘言’,乃要求官员言辞谈吐流畅清晰,又以言之有物为佳。

  ‘书’乃要求官员书法(尤其是上奏疏用的楷书),字迹工整,又以书法遒劲刚美为佳。

  ‘判’乃要求官员能写明状判,又以其文辞简明有据为佳。

  因此大唐的‘考公’相当于先面试再笔试。尤其是其中‘身’这一条,卡的还挺严——若是天不凑巧容貌体态有缺,那就必须得有过人的大才,才可能被破格录用。

  故而姜沃在大唐官场待的真的很舒服:一眼望过去,不说全是她自家少卿这种‘绝代佳人’,但确实个个都仪容端正,各有风仪,令人赏心悦目。

  崔朝原要走过来,但见王神玉和姜沃两人止步相谈,就也停在了原地静候。

  而王神玉见他执灯而立,便再次深深颔首道:“尤记崔郎少时初入长安,容采如明锦浮光,令人望而慕之。”

  “如今多年过去,却越见雅重,好似蕴星怀月。”

  “凡我一世所见诸人,终不可比。”

  他转头望着姜沃,笑意洒然:“姜相一如既往好眼光啊。”

  姜沃也毫无谦虚之意,应道:“正如王相之梅树——自是自家庭院中花木为最佳,此世再无更胜者。”

  两人谈笑过后,走下台阶。

  崔朝将两枚热的手炉分别递给两人,然后请王神玉先上姜府的马车:“王相衣袖微湿,车上有备好的驱寒草药茶。”

  王神玉也不推辞,上车喝过一盏茶后才告辞。

  *

  姜府的马车之上,姜沃正心满意足将厚厚一摞诗稿,装到放了驱虫荷包的木匣中。

  这可都是原始手稿!

  今日才子所作诗文,皆由书令官抄写了数十份,送与各位贵客赏评。

  然原稿,自然被姜沃这位东道主取走了。

  其实从前多年,她已经陆续得到了卢照邻等人的手稿,但今日诗会之稿又不相同,值得珍藏。

  她合上匣子前,看到最上面的一篇,正是王勃所作《稷下学宫序》。

  诗会结束前,帝后额外点了王勃和杨炯两位少年英才,各做一序——

  以王勃之文‘神韵飘逸、气象宛然’,令其为今日稷下学宫诗会作一篇骈文。

  以杨炯之文‘整肃雄浑、骨韵苍然’,令其为古之帝王泰山封禅事作一篇骈文。

  姜沃轻轻合上了木匣。

  经此一事,王勃应当也会留在京中国子监继续读书。

  *

  诗会后,姜沃心情一直颇佳。

  因城建署之事,每到一州一县,她多会去看看当地的道路桥梁。

  这日圣驾跸驻后,她依旧披大氅带着吴英往外走去。才出门就遇到了来寻她的狄仁杰,两人正好一路走一路谈。

  还未走出官舍之地,就听到有人唤她。

  姜沃止步,而旁边的狄仁杰则行礼:“见过辛尚书。”

  来人正是户部辛尚书。

  他显然是有事而来。哪怕明显畏寒,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也要跟姜沃和狄仁杰一起去看道路。

  姜沃听他一路走,一路夸‘混凝土路’,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

  且说城建署‘限量售卖混凝土路’事,才进行到竞争‘拍卖会名额’这一步。

  毕竟麟德二年的一切,先都为了封禅服务。

  于是在圣驾出发前,城建署先赶工修了一条,从皇城到长安城南大门明德门的混凝土路。

  正是这条正路修好后,整座长安城才惊动了——这不再是修在皇城内部和周边,只有朝臣们权贵们能见到的路。

  而是进出长安城的百姓们都能走的路,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世上竟有‘雨雪不侵’坚实如此的道路!

  以至于有段时间‘明德门’前人头攒动,人流量过大,负责京城治安事的京兆府不得不日日加班,简直是累的想哭。

  姜沃听闻后,还特意顶着辛尚书‘幽怨’的目光,向二圣申请了一笔加班费给京兆府。

  毕竟维持秩序是件很费力的事情,京兆尹加了大班,保证了京城未出现任何踩踏等不良事故,这笔加班费也是该得的。

  这一条大路修成后引起的万民惊叹,令京中世家勋贵们,想要给自家门前修混凝土路的心思就更炙热了!

  于是以宗亲们为首,屡屡去二圣跟前请命:去岁您二位答应过的,城建署扩建后,就可以放宽条限给私家修路了。圣人您看这门口的路总不好,一旦刮风下雨的,多耽误臣等上朝啊!

  帝后又与群臣拉扯了一两月,吊足了胃口后,才令城建署放出风声——

  奉二圣之命,城建署终于‘排除万难’,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出了极少量的建材,可以修五条‘十丈长(约合三十米)一丈宽’的混凝土路。

  只有五条?!

  错愕过后,勋贵世家们倒也迅速接受了:有就比没有强。且第一回只修五条路,若自家能修成,岂不是显得更有脸面光辉?

  只有五个名额,自然是价高者得。

  然而长安城中豪富之人太多,想竞价者便如过江之鲫。

  甚至有王府内直接放出话来:这是城建署第一批为私宅修路,家中无前三等爵位(王、郡王、国公)者,还好意思争?

  言下之意,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只靠银钱,就敢跟我们争?!

  毕竟朝廷有规定:在尊卑序列上,官同者先爵。

  这种得罪人的话都放出来了,足见竞争激烈。

  *

  此时辛尚书抱着手炉,跟姜沃开口道:“不知姜相……”

  饶是辛尚书多年被各部‘要账’练出来的脸皮,此时都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姜相能否将城建署的五个‘修葺混凝土路’名额,给户部一个呢?”

  他说完后,原以为姜相会作恼。

  却见眼前人依旧是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清然问道:“哦?辛尚书府上也想修路吗?”

  辛尚书头摇的异常坚决:“城建署的路,我可修不起!”其价格之昂,简直是听听竞拍底价,就让辛尚书心痛的程度。

  他就准备等着蹭朝廷将来修的‘公路’。

  姜沃继续含笑问道:“那辛尚书要一个‘修路名额’做什么?”

  辛尚书苦着脸道:“姜相可还记得,之前与我商议的,用倭国送来的矿银做些官制银器。之后售于各簪缨豪族,也好充盈国库?”

  姜沃点头,她自然记得。

  如今从海上来的船,她城建署可是只能见到火山灰,半点银子没见着。

  辛尚书叹气道:“大约是官制的银器,样式有些老旧。银器对于官宦之家也不是多稀罕的器物——很有些卖不动啊,如今户部库房里堆着不少银器呢!”

  简直给辛尚书愁死。

  银子这么好的东西,可别砸他手里。

  姜沃之前也听到了一点儿风声:辛尚书是实用流派,他把关做出来的银器,不够精美别致,自然有些不入世家豪门的眼。

  此时看着辛尚书愁眉苦脸状,姜沃忽然想起了那张‘十万斤苹果滞销,帮帮果农!’图片。

  她止住唇角忍不住泛起的笑意。

  听辛尚书苦着脸继续道:“这不我就来寻姜相了吗——若是户部有一条‘混凝土路’的修葺名额,我就好把这些银器清一清。跟姜相一样,都是为了国库啊!”

  想必为了竞争修路名额,那些豪门世家是不会介意高价买些银器回去的。

  姜沃听罢,故作严肃道:“唉,辛尚书您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啊,您不是特意提过,城建署的修葺工作,千万不要寻您户部支领银钱吗?”

  辛尚书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不认账,脸上全然是错愕之色:“姜相这话从何说起?”

  又见姜沃手上正握着一串七宝佛珠,辛尚书就道:“佛家有言,修桥铺路可是渡人而行的大功德!我一向是极看好城建署的!若是国库丰盈有余,不用姜相提,我便去二圣跟前请命修路了!”

  姜沃终是忍不住莞尔。

  辛尚书见她笑了,连忙趁热打铁道:“这样吧,为向姜相表诚心,我愿意自出银钱不费国库,给城建署先捐五贯!”

  五贯……

  姜沃沉默了。

  户部尚书做了太多年,辛尚书的‘吝啬’已经深入骨髓,一位六部尚书,开口竟然只有五贯。

  *

  在辛尚书当场‘捐出’五贯铜钱(身上只带了半贯,交了定金,剩下的与姜沃约定好今日送到),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五个珍贵‘修路名额’中的一个。

  他告辞之前,回首认真道:“姜相能给户部这个名额,足见姜相一心为公。”并不是为己,借着城建署敛财。

  姜沃回礼道:“辛尚书亦然。”

  她手里拎着半贯钱,目送辛尚书的背影离去。

  转头就对上狄仁杰有点复杂的眼神。

  姜沃含笑问道:“怀英,为何如此看我?”

  狄仁杰看着云淡风轻的姜相,想到了前些日子他亲眼目睹的一事——

  姜相与裴侍郎说起户部银器滞销,然后让裴侍郎私下去与辛尚书提一句‘修路名额’的事儿。

  可见姜相本来就要给户部一个‘修路名额’。

  姜沃知道狄仁杰在想什么,她晃了晃手中的半贯钱,笑道:“此生能从辛尚书手中挣到五贯钱,余生免却一大憾啊!”

  狄仁杰也笑了。

  有时,他真是摸不透,姜相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

  姜沃将辛尚书的五贯钱,当作自己的生辰礼之一。

  她的四十岁生辰,就要到了。

  麟德二年腊月二十日,圣驾终于到了泰山脚下跸驻。

  只待明年正月初一,正式举行封禅祭天祀地大典。

  礼部与工部的官员,忙于按照早已定好的规制,于泰山之上起建封祀坛、登封坛、降禅坛等祭祀之坛。

  余者官员皆静候正日即可。

  *

  腊月二十五日,是姜沃的生辰。

  这一日晨起,她睁开眼睛,就见到熟悉的身影坐在窗前。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恍惚以为看错了——竟然是媚娘。

  媚娘的衣饰极为简单,并非皇后的丽服广袖,闻声转头对姜沃笑道:“起来了?”

  有一瞬间,姜沃几乎以为一切是梦境,她与媚娘依旧住在掖庭中。

  不过现在姜沃有了系统的体质加持,不似从前一般睡醒后要愣神一会儿,而是很快头脑清醒明晰起来。

  她披衣起身,走到媚娘身旁坐下:“姐姐是来给我过生辰的?”

  媚娘点头:“我早就与崔少卿说过了。今晨,我来给你煮一碗长寿面。”她面露怀念之色:“从前在掖庭,你我的生日,陶姑姑都会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给我们。”

  这回封禅之行,陶枳并未随行,而是带着婉儿住到了宫里,正好替媚娘一起照应着一对幼子幼女。

  媚娘看着姜沃眼睛明亮如辰,思及旧事,不由道:“我记得你少时总是睡不醒。”有时还是媚娘把她从被子中拖出来的。

  “如今精神却好多了。”

  姜沃笑道:“大概是我越来越像姐姐了吧。”

  *

  姜沃洗漱过后,来到厨下。

  媚娘特意换了简单的窄袖衣裳,正是为了下厨煮面。她煮和盛的时候都很仔细,不肯夹断一根面条。

  姜沃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

  两人如之前很多年一样,在桌前对坐。

  姜沃拿起筷子,挑起碗中的一缕长寿面。

  不惑之年的生辰——

  然她将来之路,如何会不惑?

  姜沃想起前世过生日,父母会让她许愿。

  那时她每一年的愿望,都是自己能够活下去。

  如今,她已经拥有了岁月。

  若再要许愿,她便祝自己:哪怕要经历这世间重重考验、别离、伤痛,以及漫长到此生看不到终局的理想未来——她也要终生持有走下去的勇气,走到底的毅力。

  **

  麟德二年除夕,帝下诏再改年号。

  因封禅事,将年号由‘麟德’改为‘乾封’。

  乾封元年正月一日,行封禅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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