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半后,上阳宫各学校学院的季考,已陆续结束。
正所谓,皇帝也有一怕。
军事学校考完的那两日,姜握便奉旨往蓬莱宫议事——年节下,倒确实是各署衙奏疏频频之际,有事可议。
但姜握还是觉得,陛下是怕单独被刘仁轨‘找家长’,所以才总召见她。
这日,姜握往御前来之时,还受到了同僚们的嘱托。
王神玉也不怎么委婉,直接就道大司徒帮忙问问陛下圣意,明年有无改元的打算?
姜握在御前也就如实问了。
大约是今年改制、改名等事已经够多,皇帝倒是没有再改元之意。
各署衙:可以提前赶一赶年后公文,过个好年了!
*
就在军事学院考试后的第三日一早,刘仁轨果然请见。
姜握就见陛下闻宦官来报,就搁下了朱笔。
说来,陛下创出‘糊名法’后,倒正好先用在了学校考试上。试用过后,已经准备来年二月的贡举,亦同此行。
但正因笔试试卷统统糊名,考生的卷子统一放在一处,由专门的老师阅卷、复核,最后各院院长还要随即翻取几份来抽查——哪怕是皇帝,想提前看看女儿的卷子有个心理准备,都难了。
除非她亲去存卷处,挨个翻一遍,对着字迹把女儿挑出来。
当然皇帝要这么做,肯定没人敢拦,但神圣皇帝自不会在学校第一次大考上,就破坏自己定下的糊名法。
于是,哪怕是堂堂帝王,也像个寻常的考生家长一样,等学校的阅卷结束,等待孩子的成绩出来。
顶多是知道成绩早一点罢了。
*
为此,早在军事学校刚考完试,圣神皇帝就把太平召到了蓬莱殿。
“令月,考的如何?”
姜握就听太平斩钉截铁:“特别好。”
她不由就将手里卷宗抬得高一点,挡住唇边笑意。
太平啊,没有觉得不好的时候。
哪怕入学前被刘仁轨‘考糊了’,曜初问起此事时,令月同学还是恢复了自信满满,跟姐姐道:“是,我与乐城郡公交流军事之策来着。乐城郡公年高德昭见多识广,我略逊一筹。”
曜初:……
果然,此时太平说过‘特别好’,不光姜握掩面挡笑,圣神皇帝打量女儿的目光,也颇具怀疑。
太平觉得自己冤枉透了。
于是说的更详细了一点——
“我的帖经题都填上了。”太平立在御案龙椅旁,拉着皇帝牵袖相告:“三道大策论题,我觉得答的也不错。”
还不忘夸她的专人陪考员:“说来,婉儿帮我押题,压中了一道半呢!”
太平说的两个题型‘帖经题’、‘策论题’,也就是如今各学院考试,通用的两个题型。
帖经,其实姜握看来,也可以叫‘贴经’。简而言之,
就是选择考试科目的书籍上的句子,贴住部分,让考生补全,相当于填空题了。考的就是个背诵的苦功夫。
之前太平在这帖经题目上失分就颇多,填写的原文不是少字就是漏词的,有时候显然是根本没背这一段,还自己瞎编。
所以刘仁轨才直接一状告到御前,说公主不用功!因这种题型,确实是用功就能答上来的。
说句题外话,圣神皇帝就此事叫了女儿来教导时,太平还道:“是姨母教我的,不会的题也不能空着,编也得编上。”
圣神皇帝:……感觉也确实像是她能教的话。
闲话略远。
再说太平提起的第二类题型,策论题。
这便是根据时吏治、经济、军事等问题,出一道综合性题目,让考生来论述自己的观点。
比如这回,太平考的一道题目便是:所谓道存制御,如吐蕃乃四夷边患,曾有驱长毂而登陇之贼掳之心。今虽暂顿兵刑,以克敌书箭而令其为蕃臣。然防备制敌之心,刻不可消。若尔为将领,将以何政使外夷知礼而安?何术使兵有勇无怠?试为眷言筹画之?*
大致意思便是考察学生,如果你是边境将领,会怎么防备四夷(从军事和外交上两方面),又会怎么管理自己的军队,不使他们因边境无大战就生出倦怠之心?
属于综合性很强的题目了。
而这种题目,比起帖经这种默写题,自然更容易选出有见识之才。
方才太平说起‘婉儿压中了一道半的考题’,就是说婉儿替她压了外交解决战争、如何解决士气问题等考点。
与她一并讨论梳理了相关事条,太平就不至于上考场现想去。
以至于太平刚刚考完试,连府邸都没回,就直接去女校寻婉儿:“若我真能得了温泉宫,那温泉宫也该有婉儿的一半。到时候我从地契上划给你!”
故而别说皇帝叫来女儿问,便是她不问,太平也会主动来的。
此时太平斩钉截铁说完她考的很好后,图穷匕见,对皇帝道——
“阿娘,我这回当真下了苦功夫。”
“我这大半月都点灯熬油地复习功课,阿娘捏捏,我这脸上、腰上都瘦了一大圈,过年衣裳都穿不得,估计要重新做了。”
“……听闻泡温泉最养人了,阿娘就先把温泉宫给我吧!”
姜握在旁听着都不免摇头含笑:这孩子,还知道换了最亲近的称谓来撒娇。果然是轻易不哄人,若要哄人,真是能把人哄的心软成一团棉花,不,棉花糖。
然而皇帝到底是皇帝。
哪怕也被女儿哄的心中欢喜,但还没有失去理智:主要是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太平自我表扬的话只能信五分,或者说,三分罢了。(三分都是亲妈眼,毕竟太平是‘入学考’考成那样,都能说只较刘仁轨略逊一筹的话来。)
知女莫若母,皇帝也看出来了,太平这番话就是来要温泉宫的——若到时候出了成绩,考的不甚好,难道她还能把已经
给女儿的行宫再要回去?()
顾念着公主的颜面,就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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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圣神皇帝只道:“先去玩两日罢了,待成绩出来了,若真如你说的这般好,朕即刻命人将温泉宫的一应契书给你送过去。”
太平算是心满意足了一半。
且如她所说,考前也苦读(与她自己比)来着,此时终于考完试,于是快活玩去了。
倒是留下家长在这里担心成绩。
这不此时,圣神皇帝看到刘仁轨的时候,还真是有点久违的忐忑。
好在刘仁轨是个利落人,从不做谜语人,很快开门见山道:“公主这回的理论课大有进益。”
说着递上了试卷和成绩单。
姜握就见陛下目光扫过,唇边渐渐泛起几分笑意。
然而,这世上快乐守恒定律,永远不会骗人。
姜握见陛下欣慰含笑,她也刚想陪同一并欢喜一下,就见刘仁轨忽然转头面向了她。
手里正拿了一份公文在看的姜握:……
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玄学家对于危机的预感,从来不会出错。
只听刘仁轨点了她的名:“三所学校已经开学近三月,如今第一场大考也结束了。”
“之前我已经回过陛下,三位副校长和各院院长,都要写一份查漏补缺,有改时弊的奏报。”
“如今镇国公主和李尚书两位副校长的奏报,都已经遣人交到教务处了。”刘仁轨还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可观的厚度:“都写了这么多。”
然后望着姜握:“大司徒。”
后面有无声的三个字:你的呢?
姜握:……我应该在殿外,不应该在殿内。
她这不是这两日总在蓬莱宫陪陛下,而且高等学校学院又多,整理起来比较费事,所以才晚了两日嘛。
结果就被刘相当场抓住开始卷。
姜握熟知刘仁轨的性情,于是很快诚恳道:“今日回去就写完。”
刘仁轨这才颔首,鸡过副校长,又转过头来‘鸡家长’,对皇帝道:“所学有所成,必要持之以恒,公主在骑射上颇具天分,不足月间帖经和策论也有所进益,言之有物。可见从前只是不用心,陛下虽日理万机,然……”
姜握泛起了熟悉的头疼感,并且在圣神皇帝脸上,也看出了几分:师傅别念了的意味。
*
待刘仁轨终于告退后,殿内的氛围再次愉快了起来。
圣神皇帝再次看了下女儿的成绩单,然后叫了严承财进来:“这就派几个殿中省的宦官去,给太平公主送温泉宫的契文,再有,将冬日窖藏的鲜果、菜蔬都多送些过去。”
温泉宫附近也有皇家林苑。
太平到了温泉宫,必然会带人出去射猎游玩,估计这两日也少不了吃烤肉,故而皇帝命人多送些果蔬过去。
严承财一一应了。
姜握笑道:“如此,令月也
() 可过个好年了。”()
圣神皇帝颔首道:“骊山上的温泉宫着实不错,待到年下朝中休沐,咱们也去太平那里歇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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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握含笑颔首。
她是真的颇有心思去玩玩。
一来,骊山上的温泉宫,绣岭温汤犹如画境。
二来,温泉宫,也就是后来被唐玄宗改名的,那座著名的‘华清宫’。
在此时,却已经归了太平名下。
*
敲定了温泉宫行程,圣神皇帝与姜握又开始议方才说了一半的事儿。
因刘仁轨进门中断,此时捡起来继续说——
议的正是出了两京,各州县地方官员,女官极少(基本只有女医官)的情形,从哪里开始着手改变。
方才她们正说到,也该扶持些地方女官的‘榜样标杆’出来。
此时圣神皇帝的手轻轻叩着御案:“上回你提起裴卿一家子来。说他家这种特殊的夫妻女儿皆为高官的‘满门朱紫’,令许多朝臣心动。”
“既如此,与其再另外树典范,不如就把一家彻底树起来。”
相当于不分散热点,提起‘女官之家’就是裴相府上。
皇帝的记性很好,此时跟自家大司徒再确认了一遍:“裴相有两个儿子都在外任吧?朕记得,一个是代州司马(从六品),一个是中等县城的县令(正七品)。”这官位可都够低的。
姜握点头。
她与裴行俭和库狄琚都是好友,对他家的情形很熟悉:裴行俭三子两女。其中只有幼子裴光庭,是库狄琚所出。
因库狄琚是他先夫人病逝后,才续娶的妻子,因而不光库狄琚比裴行俭年岁小一些,两人的孩子更小,此时还不足十岁。
于是这小孩子就先放下不提。
只说裴相另外两子。
姜握道:“守约是个量才而用,举贤不避亲的人。”
其实朝上这样的臣子也不少,比如狄仁杰也是如此,他也会大大方方推荐自己的儿子做官。
但裴行俭这些年‘举贤不避亲’却只推荐了两个女儿女婿,从没有在皇帝跟前举荐过两个儿子,自然是因为……儿子不太行。
其实朝中宰相等重臣,对子嗣的安排,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
看着有出息能顶起门户的孩子,就让他们考京官,在长辈的余荫下留在京城中奋斗仕途,就算外放,也是会选好了地方,算是出去历练。
但对于自家资质平平的孩子,那就是配上几个幕僚和家中多年老仆跟随,直接去京外的寻常州、县,一辈子老老实实当个地方官拉倒。就别在京城这云波诡谲的宦海沉浮了,免得水性不好直接淹死,还得拖累一家子倒霉。
比如当年英国公李勣,哪怕位极人臣后,其嫡长子李震也一直是梓州刺史,甚至英国公去后,他还主动致仕了。
当然,这是清醒且明白事理的长辈,也不乏有的朝臣亲爹眼,看自己孩子哪儿都好,弄到朝廷上来结果
() 给自己丢脸的。
但裴行俭显然不是这种亲爹眼的人。
他甚至跟姜握说过:他这两个儿子,都是从六品就是极限了,两子的资质只能管一县之地。若做再大的官,哪怕他们本人不敢贪赃犯错,但只怕会被下属哄骗了去,到时候连坐——
裴行俭可不想作为宰相,又是亲爹,到时候亲手把儿子们送进大理寺。若犯事严重些,还得含泪送儿子去描边。
“不知裴相的儿媳如何?”
圣神皇帝当即令人去请库狄琚过来。
待三人商议完毕,圣神皇帝又想起女儿成绩好,心情颇佳,还与库狄琚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待年节休沐,一并随驾温泉宫吧。”
库狄琚还不及谢恩,就听皇帝继续道:“那温泉宫,朕已经给太平公主了,毕竟她这回考试成绩颇佳。”
库狄琚:……原来陛下的重点在这里哦,不是在邀请我。
姜握在旁听了笑道:“既如此,不如多请些女官和女老师,一并去给太平贺喜。”
圣神皇帝颔首:“大司徒最知朕心。”
库狄琚:告退。
*
于是这日,库狄琚回府后,转达给裴行俭两个消息。
一来,她年节下要去随驾温泉宫游玩。
二来,让裴行俭按照陛下之意,给两子写信。
裴行俭还问了一句:“我能去吗?”
库狄琚奇道:“怎么可能,那如今是太平公主的私苑。”
裴行俭:……所以说,去温泉行宫游玩不能带我,但干活是永远不会忘掉我的是吧。
库狄琚看向他:“怎么了?”
裴行俭在夫人的目光中退出去:“没什么,我这就去写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