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一十年春。
圣驾如往年一样,移居九成宫。
李淳风升至太常寺少卿后,太史局就全然是姜沃来负责,她安排好留守长安的官员后,就跟出行那日负责为太史局准备车马的周元宝道:“那日不用备我的马车,我另外走。”
她去跟媚娘一辆马车去了。
按说普通才人的规格是两人一辆马车。然而自三年前,媚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干掉’王才人后,北漪园其它才人都有些畏惧她,此后宁愿两三人挤一辆车,也给大佬让出来一个单独的马车。
姜沃就直接换了女官服,悄悄上了媚娘的马车。
去九成宫不是第一回,但这次走的路不同,姜沃一定要跟媚娘一起看这条路。
这条参天可汗道!
*
贞观一十年初,唐灭薛延陀。
最后一支负隅顽抗的薛延陀部落,也被英国公李勣不远千里赶到督军山,按照皇帝‘降则抚之,叛则讨之’的要求给讨了。
李勣还不辞辛劳,特意把这一支薛延陀的可汗活捉抓回了长安:因为这位咄摩支可汗是夷男可汗的亲侄子。
姜沃听说后,只想说:大将军,你是懂替身文学的。
就此,自东突厥灭后,雄踞漠北的薛延陀也就此瓦解。
而北疆地界上原本认薛延陀做老大的部落,诸如‘铁勒、回纥、拔野古、同罗’等十一个部落,均不约而同派出使者向大唐纳贡,上奏天可汗,要求加入光荣的大唐。
奏曰:“薛延陀可汗不事大国,部落乌散,不知所之。奴等愿归命天子,乞置汉官。”[1]
一凤皇帝允准。
并且遍邀各部首领,于今年秋日后,行灵州会盟,以示大唐的招抚之意。
十一部漠北首领听闻天可汗召见,为表敬意,申请要修一条从大漠到长安的路,为‘参天可汗道’,方便他们日后常来长安参拜天可汗,进行朝贡往来。
皇帝亦允准。
*
于是今年到九成宫,出长安的时候,一凤皇帝特意改了路线,走了一段规划中的参天可汗道。
姜沃与媚娘一起伏在窗口看外头。
虽然看上去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官路,但想想‘参天可汗道’这个名字,就令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便是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媚娘亦是眼睛晶亮:每一个大唐子民,想到这条路的来由,焉能不自豪振奋?
她不顾车轮马蹄激起的尘土,一直到车队转上从前的正路,才放下了帘子的一角。
对姜沃道:“只愿将来太子,能够延续今日陛下之功绩荣光。”顿了顿又道:“若是能亲眼见到这参天可汗道上诸邦来朝,此生倒也不辜负。”
姜沃取出帕子,伸手擦掉媚娘脸颊上一点点沾染上的尘土。
同时点头道:“会的,姐姐肯定能见到的!”
不只是陪伴将来的皇帝,更是作为帝王,看到这参天可汗道上的诸部来朝。
姜沃再次撩开帘子,回望那条刚刚划出来,还未开始正式修缮的参天可汗路,直如看到了大唐的精魂:睥睨四方却又包容万象。
一个朝代的骨骼精魂,往往是朝代之初的皇帝打造的。
一十年,从贞观初年被突厥堵到距离长安只有四十里的家门口,到灭突厥、平吐谷浑、收高昌,败高句丽、覆薛延陀,诸部臣服,建参天可汗道。
一凤皇帝打造了这样一个大唐的新纪元,后人如何舍得不拼命传承下去。
*
贞观一十年,圣驾方到九成宫不久,皇帝便下了一道《命皇太子知军国事诏》,令太子李治于东宫接见百官,听政理事。
立太子三年,皇帝一直手把手在教太子。哪怕去岁让太子去定州负责后勤军需事,也是安排了数位宰辅在身边教导太子。
如今,才是第一回放开了手。
诏令直接写明:太子自行决断庶政,五品官员以下的任命,皆由太子选定,皇帝再不过问。
哪怕没有这道诏令,朝臣们也眼明心亮,看到了宰辅的变动:之前的魏王党全都趴窝,新任的中书令张行成和门下省侍中于志宁,一个是太子少詹事,一个是太子左庶子。
明显是皇帝在给太子铺路了。
太子之位已稳。
一直持观望态度的世家,便准备与这位年轻宽仁的太子走的再近一步——被当今皇帝压制了多年,他们实在如久旱盼甘霖一样,盼望着,盼望着一位‘克己复礼’的皇帝。
如今的太子殿下,看起来就很有这种温厚守礼的潜质嘛!
且太子妃还是太原王氏,对世家来说,是认可的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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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宫。
兵部。
李勣自薛延陀回来后,依旧奉命重领兵部。
他入宫见过陛下与太子后,便去与之前一年多时间代他任兵部尚书的崔敦礼交接工作。
崔敦礼将公务交完,便对李勣道:“还有一不情之请,想劳烦英国公。”
李勣颔首:“崔尚书请说。”
“英国公早些年便替太子殿下领并州,如今又是太子詹事,乃殿下最信重之人……”
李勣听了一半,就觉得不对味。
崔敦礼是博陵崔氏出身,向来以一等世家出身自傲,李勣则是真正的寒门出身,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这崔敦礼忽然把他夸的跟朵花似的,还专门夸他与太子的关系,李勣心中很是警惕。
于是在崔敦礼提出,想请李勣为中人,与太子走动时,李勣直接就回绝了。并提出了一个令崔敦礼很堵心的方法:“鸿胪寺崔典客丞,不正是崔氏子弟?其与殿下更是相识多年,何必舍近求远,不用自家人呢?”
崔敦礼想从李勣这里走通太子不成后,只好回家与父亲,现崔氏老族长商议。
“崔朝那孩子,也太固执了些。一房长辈苛待了他,但家族并没有,何至于疏远家族自找苦吃?”
老族长蹙眉道:“之前觉得他到底受了几年委屈,使性子与家族冷淡就先由着他了,横竖家里也不差他一个鸿胪寺的官员。”
“可如今是与东宫交好的大事。由不得他继续背离家族了。”老族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但崔敦礼有些头疼:“可软的硬的都用过了,那孩子就是不肯跟家族低头啊。”来硬的,之前崔朝宁愿去西域最偏远的阿塞班国吃沙子,也不肯向家族求助;来软的,送去许多珍贵的古籍,也全都石沉大海,完全是东西照收,事儿一点不办。
且说世家根深蒂固的傲慢,实在非寒门能想象:比如李勣,算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将来不出意外,子孙也能富贵数代了。
但在崔家看来,英国公府这种门第实在是根基浅薄的不能看,除非再连着几代出了李勣这种水准的将领,才配跟崔氏来往——
毕竟细数崔氏门楣:崔敦礼本人是大唐的兵部尚书,往上算去,父亲祖父都是隋朝的礼部尚书,曾祖父是北周大司徒,曾曾祖父是北魏的吏部尚书……是真正倒数十八代也诗礼簪缨——这就是世家的傲慢的底气,任你皇族更替,我家族永远屹立不倒,而且总有子孙能站在朝堂的巅峰。
骨子里就浸润着的高人一等,以及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世上最顶尖的东西,都该是他们的。
所以他们也很难理解崔朝:怎么会就为了一点年幼小事不肯回归家族。
只能理解为‘孩子气’。
老族长思虑片刻道:“来软的吧,还是要顾虑些太子的面子。”
又指点崔敦礼:“既然要软,就软到人心坎上去。你之前送去些珍本古籍的,他也不稀罕。”
“他所记恨者,不过是崔现敬,既如此,舍出崔现敬,给他出出气就好了。”
崔敦礼一怔:“到底是长辈,哪怕把崔现敬交给他处置,他能怎么办?”总不能真把大堂伯打一顿吧。
老族长看了儿子一眼:“怎么在朝廷上待成了个榆木脑袋?”
“当年,崔现敬拿他的婚事做文章,逼得他远离家族上京申冤。”
“如今,就给他一个同样的机会,不过换崔现敬被他逼的凄凉落魄,他应该也就消气了。”
崔敦礼也就明白了:“好,儿子去安排。”
*
才过了春假,九成宫鸿胪寺的官员,就目睹了一场热闹。
既然是同僚,鸿胪寺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崔郎的过往,知道他曾经被家族逼婚联姻的往事。
但没想到,还能再亲眼见一回。
“我是你大伯,受你父亲遗命所托,要给你定一门亲事。”崔朝望着眼前,已有数年未见的堂伯,恍惚以为时间倒流。
一如多年前理所当然颐指气使,我利用你是看得起你的语气。
令人厌恶。
还是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让崔朝想起这是鸿胪寺。
他轻轻将手里正在看的文书放下:“堂伯如今是白身无官吧,进朝廷衙署倒是如入无人之境。”
崔现敬叫他噎的脸色发青:他没了官职是为什么,还不是崔朝闹出来的。
在崔现敬看来,他可是在崔朝那对短命父母过世后,好心抚养了他十年呢,不过叫他去联个姻怎么了,偏生崔朝闹得那么大,直接一状告到京城!害的他又丢官又丢人。
因家族名声也受了影响,崔氏族人这些年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尤其是晋王做了太子后,这几年他们一房过的越发艰难。
害人者往往都有一样的心思:他害了旁人是理所应当,若是旁人还击令他难受了,便觉得饱受冤枉。
崔现敬就是如此。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是崔朝害了他!
因此,这次忽然从一族中老仆手里得到了崔朝生父留下来的手书,崔现敬如获至宝,立刻启程进京,要把过去受的罪从崔朝身上讨回来。
他手里晃着一封书信:“这是你父亲生前留下的信,近来方让老仆转交给我,也是可怜他生前为你百般打算了——这信上说,你若过了一十岁还未订婚事,想必是族中不重视,那便请我这个本房的大伯父,为你定一门婚事。”
崔现敬说这话的时候,快意非常:当年你为了婚事从家族跑掉,这会子不还要落在我手里!
本朝以孝治天下。
《唐律》中甚至有明文规定:子孙违长辈教令者,只要父母、祖父母出面告,则徒一年。
父母之命不遵,还有什么资格做官?
故而崔现敬拿到这封信,是真觉得拿到了尚方宝剑。
崔朝听他提起生父,脸色真正沉了下来。
“堂伯伪造家父笔迹,实在不堪!”
崔现敬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一样,差点没跳起来:“你说谁伪造!”
崔朝观察崔现敬的神色,发现他是真的把这封手书当成真的,所以这么有底气,这么颐指气使。
那这封书信是哪儿来的?
难道是……
崔朝不用再琢磨了,他已经看到了答案。
崔敦礼从外头走进来,蹙眉道:“这是朝廷衙署,在这里吵什么!有什么事,族中自有公断!”
崔现敬立刻献宝似的把这封信拿到崔敦礼跟前,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族长可要给我做主!”
崔敦礼都有点无语了:这家族大了,真是什么蠢货都有。
他绕过崔现敬,单独把崔朝带到院中道:“跟我回去吧,回族中将此事分明——家族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崔朝抬眼望着他,出乎崔敦礼意料的摇摇头。
“不必了,我想这世上总有公道,清者自清。”
崔敦礼看了他半晌:“你还太年轻了。事关孝道,太子殿下也难以插手的——我可以跟你明说,这封信的字迹,无论哪一位书法大家来验,都会验定与你生父的字迹一样。”
崔朝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和气有礼地对崔敦礼道:“多谢崔尚书指点。”
崔敦礼见他仍旧不肯回转,不由蹙眉道:“孩子气也该有个限度。罢了,你先忙公务吧。这几日想通了,就来寻我。”
*
宫正司内,姜沃和媚娘也在说起这件事。
“崔氏倒是会两头堵。”
崔朝若是顺从了崔现敬拿出来的那封‘先父遗信’,那么便是成为崔家联姻的棋子,那从前所有的挣扎都会成了笑话。
但若是不肯从‘亡父遗信’,为避免一个不孝的大帽子,那必得证明这封信是假的——得崔氏族长一脉来主持公道才行。
崔家打明明白白的阳谋牌,明示崔朝两条路可选:一,对家族低低头,皆大欢喜,从此以太子伴读的亲近身份主动为家族效劳,一,依旧负隅顽抗,要被崔现敬拿捏。
崔氏当然是希望他选择第一条路,甚至他们觉得,这不需要选。
崔现敬这种丢人现眼的行为,本就是他们拿来示好崔朝的——只需要崔朝对家族低头,那么崔现敬就会被扔给崔朝任由他出气。老族长会点破崔现敬伪造兄弟遗言、欺辱晚辈等恶名。
具体到什么程度,崔朝甚至可以自己制定一下。
只要崔朝肯回头。
肯回到崔家,为他们所用。
崔朝肯回头吗?
媚娘好奇道:“我与崔郎只有一面之缘,拿不太准他的性情,小沃觉得呢?”
“不会。”
姜沃随手掷出两枚铜钱,崔朝是个明白人,既然站在太子这边,就是站在世家的对立面,他不会再回头。
媚娘莞尔:“那他这个困局,要靠自己可就难解了。”
孝道这个帽子可太大了。
媚娘捻起一枚姜沃掷出的铜钱,在手里玩转着,忽然一笑:“不过,我已经替他想到一个破局之法——”
姜沃与媚娘何等心有灵犀,她打断道:“姐姐别说,咱们写下来,应当是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各自寻笔墨写了一行字。
过来一对,果然一致。
姜沃望着窗外春雨绵绵:“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当局者迷。”
媚娘摇头:“他便是当局者迷,还有太子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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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绵。
李治与崔朝正在窗下下棋。
细细的春雨,偶尔越过窗,发丝一样拂过他们的衣袖,留下一阵凉意。
李治起先还不动,只是与崔朝专心下棋,后来见春雨渐渐细密起来,崔朝的绿色衣袖,被雨水浸润成一片深绿色,就开口道:“你心中有火气,也很不必淋雨,七情伤身,再兼风寒,万一病了,自是亲者痛仇者快。”
崔朝放下棋子:“从殿下入东宫,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李治叫小山撤了棋盘,去拿一件他之前的常服来给崔朝换上。
之后两人点上灯,继续方才的棋局。
崔朝险胜三子。
他起身道:“也好,借此事跟崔家分的干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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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太史局。
姜沃抬头看到崔朝的时候,便笑了。
他来了。
这世上因逝者已矣而争执不清真相,同时又有皇权偏向的事儿——有什么比问卦卜之,更好的决断方法呢?
崔朝何须向崔家低头,他只需要向她求助就够了。
*
春光明媚的一日。
皇帝身边的宦官来到太史局,请姜沃去九成宫的立政殿。
小宦官很机灵地透漏道:“太史令可听说过崔郎事?这两日京中传的可热闹了。如今正在御前分辨呢!这不,请太史令过去起一卦。太子殿下说了,毕竟这纸张啊可以做旧,字迹上头,精通书法的人描摹的一模一样,都是有的。”
其实原本这只是一个家族的事儿,东宫不好插手,更闹不到御前。
但崔现敬私下干出了一件把崔家老族长险些气的吐血的事儿:他居然拿着这封书信,去大理寺状告鸿胪寺典客丞崔朝,不孝大罪!
直接把自己从家族官司,弄成了律法案件。
崔家算是骑上老虎背了,恨得要死:真是最大的背刺总是来自猪队友啊。
给崔现敬这头蠢货,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居然听了身边小厮的话,说要是由家族决断,说不定族长要包庇崔朝,还不如去大理寺递状子,必能吓得崔朝服软。
虽说原本朝上关注这件事的朝臣就不少,也有看好崔朝的朝臣,比如鸿胪寺正卿,去崔敦礼那里给崔朝说好话。
但这都属于私人的交情,说到底是人家家族内部的事情。
旁人都只能站在岸上指指点点,又不能真的把崔朝从泥沼里拉出来。
哪怕是太子,碍于一个‘孝’字,也不能把人家伯父,尤其名义上还是抚养崔朝长大的伯父怎么着。
一切都在按崔家的计划进行着,只等崔朝被崔大伯逼的没有办法,然后求助家族——
但,但崔现敬,怎么就去报官了呢!
大理寺卿,正好是卢照邻的伯父,受人所托立刻开审。
崔敦礼亲自上门,求情想撤了案子,将此事留给崔家人自己解决。然而被卢寺卿拒绝了。
卢寺卿十分‘惋惜’道:“若是崔现敬状告崔郎旁的罪名,也并非不能容情,我私下就给你撤了案。”
“但崔现敬告的是‘罪在十恶不赦’的不孝啊。这等大罪,便是庶民案,也不是我一人能定断的。何况崔典客丞乃是官身,此案,已交付三司同审。”
崔家:……好啊,你老卢不讲武德。
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同为世家子,平时你工作效率可有这么高?
怎么办我崔家案子就这么快?
更令崔家想吐血的是,这件事不只闹到刑部和御史台都掺一手,连圣人和太子,都表示与此案有关,该旁观审断。
连崔家都快忘了,崔朝的婚姻其实是受过君命的。
姜沃也想起当年崔朝刚来长安时,刘司正就曾经八卦过结果:崔现敬不慈,皇帝准崔朝按照律法,已有官身而无父母双亲者,婚事可自定。
这不,加上长孙无忌这个主编律法的大佬,诸人立政殿集合,准备审一审这桩‘不孝案’。
姜沃作为卜算者,且押后出场,先是崔现敬和崔朝两方原告被告,要重新在御前陈词。
崔现敬一直在崔氏老家作威作福,见了族长都低眉顺眼,何况是见了皇帝太子,满屋宰辅。
真是话都说不囫囵,只能颠来倒去,说些干巴巴的突然得到书信的话。但在座三司之人,都是审理惯了大案子的,每天怎么个审理强度,审的又是什么级别的人?
如今这崔现敬真是不够看的。
在场之人,几句话问下去,就结结巴巴,不知所云。最要紧的是还慌得五脊六兽,满脸冷汗两股战战,看着非常埋汰。旁边唯一允许旁观的崔敦礼,恨不得掩面而走。
这世上别说本就是‘货比货的扔’,就算不以崔现敬做比,旁边的崔朝,也是英标秀上,卓尔出群之人。
在深阔殿内,亦是美的光晕琳然。
于是自长孙无忌起,实不愿意跟崔现敬多说,都转来问崔朝——只需面对他那张脸,众人的面色都显而易见好转而有耐心。
姜沃在旁听着,这些宰辅们似乎问话都温柔了好些。
唉,所以三十六计里,唯有美人计无解啊。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姜沃看似坐在末处,安做如玉,丝毫不在乎这些情形。
心里却想到:崔朝第一日去太史局托她请卦,第一日崔现敬就去大理寺状告崔朝,第三日就来了个‘三司会审’。
她心知肚明,让崔现敬走出‘状告崔朝不孝大罪’这一步蠢棋到底是谁——姜沃看向场中站着的落难美人。
好一派忍辱负重,深陷冤枉的霁月风光。
姜沃垂眸而笑。
发现家族欲挟持自己来接近太子,就索性早早动手,与崔氏断的更干净些。
倒也是,很果断啊。
*
太子与皇帝道:“父皇,几位书法大家都不敢断定字迹真伪。只好卜之了。”
书法大家们未必看不出,只是又不愿得罪太子,又不愿得罪崔氏罢了,全都推说不能断定。
太子温声道:“便请太史令卜一卜吧。”
姜沃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