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郎又当了一回中间人。
有人要见定王刘珩,而且是非见不可。身份还不一般,张五郎拒绝不了。
刘珩应邀来到城中别院。
豪奢的玻璃茶室,大冬天坐在室内,就能看见花园里梅花盛开的景象,还不用被冻着。
光线透亮,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驸马前年花费大价钱为本宫修建的茶室,这些玻璃,都是从南方沿海运来,价值不菲。偌大京城,这里算是头一份。”
要见刘珩的人,正是南康长公主,元康帝一母同胞亲姐妹。夫家姓田,如今正在诏狱里面关着。
“侄儿给姑母请安!”
“何须多礼。本宫多久没见你了?”
南康长公主圆脸,肤色白皙,看起来很和气。只是,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愁苦之色。
“上次见面,应该是去年中秋。”刘珩回忆了一下。
南康长公主叹了一声,“已经过去一年多啦。去年中秋过完,还不到半月吧,驸马就被下了诏狱,直到如今还没放出来。”
“姑母想开些,驸马吉人自有天相,迟早会被放出来。”
“光是等着,驸马就能被放出来吗?怕是不能吧。定王殿下,本宫今日约你见面,有一事所求。”
“侄儿担不起!请姑母折煞我。”
“不,你担得起。高家被下诏狱,你一句话,就让高家出狱。就当姑母求你,你替姑母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让驸马脱罪?只要你能办到,本宫答应你三件事,无条件。”
刘珩蹙眉,“姑母误会了。高家能出狱,不是因为我一句话,我真没这本事。而是高家舍弃了全部家资,用百万巨款贿赂父皇,才得以摆脱牢狱之灾。”
“我使钱了,可是不管用。你替本宫想想,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驸马出狱?”
南康长公主估摸是病急乱投医,指望着刘珩能一言定乾坤,扭转局面。
刘珩苦笑一声,“驸马的案子,侄儿真没办法。”
“在本宫面前,你又何必自谦。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局面,你不用担心本宫会在陛下跟前打小报告。皇兄他,本宫也算是看透了。本宫和他不是一条心。”
“侄儿并非自谦,是真没办法。”
南康长公主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
她郑重说道:“当初高家被下诏狱,朱家为其奔走,钱花了,人情托了,却起不了根本性的作用。而你,一句话点醒了朱家,果然让高家顺利脱身。
还有,皇后娘娘大败亏输,换做其他人必然是没有本事扭转乾坤,力挽狂澜。但你做到了,用自己的婚事救下皇后娘娘还有张家。这等智谋,诸位皇子里面,谁有资格做你对手。
今儿,本宫和你掏心掏肺,只求你一句实话,驸马还能不能救?案子还有没有转机?只要你说这案子没有转机,驸马死定了,本宫也就死了捞人出来的心,另组好打算。”
刘珩苦笑。
这是“重任在肩”,人命关天啊。
“此事着实为难我。”
“你尽管说实话,本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任何结果本宫都能接受。”
煎熬了这么长时间,南康长公主也历练出一颗强大的心脏。
刘珩端起茶杯深思,目光盯着窗户外面,心却飘到了数百里之外的云霞山,也不知叶慈这会在做什么,会不会和他一样烤着火喝着茶,顺便再想想今日吃点什么。
他回过目光看着南康长公主,看来今天他不说点什么,是脱不了身。
他放下茶杯,斟酌着说道:“姑母可曾想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康长公主蹙眉,没回过味来,“你想说什么,不妨具体些。本宫年纪大了,脑子没你们年轻人好使。”
刘珩分析道:“姑母之前说花了银子,人却没捞出来。那是因为,田家下狱和高家下狱,根本就是两回事。
金吾卫奉命抓捕高家下诏狱,从一开始,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钱,钱到位,送到恰当的人手里,自然能顺利脱身。
而,田家,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权。这一年下来,多少人因为田家的案子下了诏狱。这是什么?形象点的比喻就是围点打援,田家就是被围起来的点,其他被牵连的官员世家则是援。这件案子用钱,根本无法解决。”
“那样怎么解决?”
“姑母可以考虑另辟蹊跷,安排合适的人上本请奏,处死田驸马,夷三族?”
“你想做什么?”南康长公主脸色都变了。
万万没想到,刘珩是如此狠毒的一个人。
刘珩却不慌不忙,“在姑母眼中,父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南康长公主蹙眉,要说元康帝什么脾气,刻薄寡恩形容最恰当。
然而,刘珩却不这么说。
他说道:“在我眼里,父皇的性格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别扭,极其别扭。他好名声,想要彰显英明神武,却又做不到,还不肯承认自己做不到。
别扭的性格体现在方方面面,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候父皇的决定看起来很矛盾。
田家被下诏狱,谁求情都不管用,父皇一副要置田家于死地的态度。可是直到如今,始终没有下旨处死田家一族。
表面上是围点打援,深入想一想,何尝不是别扭。
姑母试着想一下,如果有朝臣上本请旨处死田家,父皇会顺着朝臣的意思做事吗?不会的,反而会多想,猜测是不是有官员要借此案生出什么算计?
他越是这么想,田家的生机就越大,就越有可能脱离诏狱。很多时候,不能顺着父皇的意思做,也不是不顺着,而是不能那么直白地顺着他的意思做事。得拐个弯,多迂回几次,或许就能达成目的。”
沉默!
南康长公主长久沉默。
茶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刘珩安心喝茶,言尽于此,该说的他都说了,办法也给想出来。
能不能实施,实施后效果如何这些他概不负责。
就像是高家的案子,他只负责出个小注意,具体的操作是半点没插手,银钱更是不沾手。
呼!
南康长公主长舒一口气,“陛下舍弃你,却为刘璞搭架子,真正是有眼无珠。刘璞那个混账玩意,做事蛮横不讲理,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的失败,非战之罪,是皇兄眼瞎。”
“多谢姑母替我说话,事已至此,我只想做个不引人注目的藩王,安稳度过此生。旁的事情不作考虑。”
南康长公主笑了,她不相信,但她也没拆穿对方。
她点点头,“去封地就藩也好,不在皇兄眼皮子底下溜达,求个自在。刘璞那小子,本宫敢保证,他就没那命。”
“姑母这个结论下的为时过早,父皇对刘璞的宠爱肉眼都看得见。那个位置,舍他其谁。”
刘珩不介意抬一抬轿子,反正说几句场面话又费不了多少口水。
南康长公主哈哈一笑,不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你的建议本宫会认真考虑,若是他日驸马从诏狱出来,你就是本宫的大恩人。本宫答应你三件事,届时你尽管开口。本宫在朝中多少还有些人脉和影响力,替你张目未尝不可。”
“多谢姑母。等驸马出狱之后再说吧。万一驸马……”
“不会有万一。本宫相信你的眼光,皇兄的确是个别扭的人,你的办法应该可行。”
“那可未必。”
丑话说在前头,刘珩表示,对于田驸马的性命安危他不负责。
正事谈完,起身告辞,不做停留。
张五郎在外面等着他,表兄弟结伴离去。
难得出宫一趟,顺便去喝花酒。
“新来了几个西域美人,别有风情。王爷随我去长长见识,等将来你大婚,这样的机会可就没了。以叶慈的暴脾气,婚后她肯定不会让你出门喝花酒。”
“你少挑拨本王和叶慈的关系。叶慈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她大度得很。”
“再大度的女人,对男人也小气得紧。”
张五郎似乎是经验之谈啊。
两人老地方喝花酒,大冬天,还挺热闹。
花酒喝到一半,刘珩问他,“想好了吗,要不要随本王去封地,做王府属官?你若同行,给你安排一个王府长史的差事,如何?”
“不如何。我情愿做亲兵统领,也不做劳什子长史。你知道我不擅长处理琐事,带兵剿匪倒是不在话下。”
“就剿匪?你就这么点出息?”
“先剿匪练兵,以后有机会再上战场。”
刘珩瞧着他直乐,“这么说你愿意随本王就藩?”
张五郎丢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这件事差不多吧。反正我在绣衣卫什么都干不了,就是个摆设,耽误了时间不说,还堕落如斯。
我是真怕啊,长期这么堕落下去,以后再也提不动刀,杀不了人,做不了战。真心的,京城这个花花世界,腐蚀人心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说得好像你以前不在京城生活似得。”
“那不一样。过去年纪小,有长辈们看管着。长大后,长辈们撒手不管了,零花钱又多。这不,我都成了这里的常客,这就是堕落的初始。”
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张五郎可谓是纨绔里面少有的清醒者,不像叶二郎整日浑浑噩噩。
说起叶二郎,张五郎就想起一件事。
“前段时间碰到了叶二郎,就叶慈的嫡亲兄长。他似乎有意进王府做个属官,含含糊糊,就是想托我问你一句,肯不肯要他?”
“他什么毛病,竟然要到本王的府上做属官。叶家恨不得斩断同叶慈所有关系,他怎么反倒贴上来。”
“叶二郎和叶家人的想法不太一样,他觉着叶家亏欠了叶慈。叶慈嫁人,总得有娘家人在背后支持。身为叶慈的兄长,他觉着自己应该担负起这个重任。”
“他倒是有心了。但是本王不会要他。”
“猜到你会这么说,因此我也没答应他。”
张五郎盯着刘珩多看了几秒钟,“你嫌弃叶家?”
“你不嫌弃?”刘珩反问。
张五郎嘿嘿一笑,“叶家同我没冲突,我无所谓。反正没你嫌弃。”
刘珩冷哼一声,“观叶家对待叶慈的态度和做派,就知道叶家全府上下,没一个有良心的,全都是自私自利之人。”
“世人都自私。”
刘珩厉声说道:“叶慈是叶家女,就算因为天煞孤星的名声将人送到庄子,也该安排妥当的人照顾。那幺小,竟然狠心让她自生自灭。幸亏青云子看不顺眼,否则叶慈能不能活到今日都难说。”
张五郎突然压低嗓门,凑在他耳边问道:“听说陛下让金吾卫秘密寻找青云子的下落,你可得当心些。”
刘珩挑眉,“此事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想见一见青云子道长。”
“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我父亲说,陛下似乎开始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