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节”出来,冯懿四人向祁琚和温澄告别。
温澄看着他们的背影,拿不准道:“他们似乎还有第二场。”
祁琚说:“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我建议司徒更换仿真验证的参照物,他们应该是回实验室准备数据了。”
温澄讪讪地看着他,忽然撇过脸笑出声。
“祁教授,幸好我不是你的学生。”
祁琚看她半晌,也跟着她笑了。他顺手牵住温澄的手,问接下来去哪。
温澄想起最近上映的一部文艺电影《乐塔》,口碑不错。正好商场四楼有一家影院,用手机查了查,十五分钟后就有一场。
听到她提起这部电影,祁琚似乎想起什么,思忖后点头应好。
祁琚接过温澄的手提包,提在自己手上,方便她直接在手机上订好两张票,现在直接坐电梯下到四楼就能进去。
工作日的晚上,看电影的人不多,大厅里几乎没几个人。
路过前台时,温澄看了看手表,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分钟,她扯住祁琚的手,仰起脸说:“要不要吃爆米花?”
祁琚闻着那股浓厚的爆米花甜味,牵着她到前台,抬眼看了看,“要一份大爆米花,”又低头问她想喝什么饮料。
温澄说:“柠乐吧……算了,我还是要鲜橘水吧。”考虑到今天糖分摄入过量,她还是选了杯不那么甜的饮料。
祁琚则对服务员说:“一杯柠乐,一杯鲜橘水。”
“你好,一共六十八元,请问微信还是支付宝?”
祁琚刚想掏出手机,却听见温澄问能不能用现金。
“可以的。”
温澄转头看他:“你带了钱包吗?”
祁琚有些疑惑,但还是拿出钱包,“带了。”
温澄接过他的钱包,是法国一个著名的奢侈品品牌。
木色的短款钱包,偏正方形,圆角设计,很适合放在口袋里。
他打开钱包,抽出一张百元现钞给服务员。
温澄垂眸,一眼看见那张夹在钱包左侧的照片,稍微有些走神。
照片泛白,边缘有些磨损,并不是正好放在夹层的尺寸,却被主人用心地摆在中间,一丝不苟。
是她和祁琚的高中合照,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没有看向镜头,她的脑袋微垂,神情有些沮丧,而祁琚正在低头和她说话,只露出半张脸。
原本藏青色的高中校服被拍成蓝灰色,和身后的天空属于同一个色系,莫名有种巧妙的和谐。
但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在什么场景下拍的照片。
“那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温澄艰涩地出声。
祁琚愣了愣,才意识到她看见了那张照片。
他的食指点了点照片,“学农的时候,刚拔完萝卜,”他的嗓音平淡无奇,好像在谈论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苏信偶然间拍下来的,我找他拿了底片。”
苏信是当时高中班里的体育委员,温澄只记得他是个大高个,连相貌都快忘记了。
祁琚合上钱包,放回裤兜里,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一桶爆米花和两杯饮料,抬脚往检票口走。
见温澄还愣在原地,他把爆米花和饮料放回前台,轻声问:“怎么了?”
温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抬眼对上祁琚关切的目光,感觉所有情绪像是被瞬间戳破的气球,得到了猛烈的宣泄。
他的眼神渐渐凝在她脸上,停在她一双发红的眼角。
“对不起。”温澄走上前抱住祁琚,把脸埋在他胸口。她再也无法伪装成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时忍不住眼里的涩意,滚烫的泪珠就这样大颗大颗落下来。
那是一串又一串代表着遗憾、难过和悔恨的泪珠,或者更多难以言喻的心情。
她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多么廉价,就像电话占线时传来的机械女声,像路人碰撞之后随口的歉意,像轻飘飘的委婉拒绝。
“如果她也玩微博的话,是不是能看到我。”——这样卑微的话,怎么能从那么骄傲的他口中说出。
冯懿的话不断在温澄的脑海中回响,她想象不出祁琚是以多么苦涩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也不知道在多少个白天和黑夜,当他拿出钱包的时候,偶尔瞥到那张照片,心境是不是如她现在这样难受。
温澄企图道歉,却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既苍白又无力:
“对不起,我没有在钱包里放你的照片,我甚至……我甚至都没有一张我们的合照,我走得太匆忙了,好多东西都没带走……对不起,我没带上你,……”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逼仄的胸腔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痛感,“我真的很坏,我当初不应该走得那么干脆……也不应该和你断了联系,对不起……对不起……”
她会在伦敦的酒桌上想起他,会在篝火之夜的烟花下想起他,会在人满为患的圣诞集市里想起他,想和他分享那些喜悦,想知道他今天穿了什么衣服,想知道他的口味有没有变化,想在他身上许下灵验的祝福,想知道……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喜欢她、等着她、爱着她。
但她又不想他过得太难,她不要他守着过去独自相爱,也不要他在一片热闹中寂静欢喜。
源源不断的负罪感像巨大的茧蛹,把她完全包裹起来,密不透风。
那么他呢,当想起她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祁琚伸手搂着她,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在她耳边轻声:“别说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正好在她鬓边擦过。右手在她背上安抚地拍着,轻飘飘的,却一直没有停下,另一只手落在她后脑勺上,意图让她不要再哭。
“是我没有找到你,”他的话音微颤,像是被温澄传染,语调有些不稳,他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是我在原地等太久了,没来得及走向你,幸好你回来找我了。”
祁琚吻了吻她的头发,希望能平复她的心情。温澄怔怔地站着,没有看见他眼里翻涌不尽的晦涩。
那些积攒多年的爱意,早就一寸一寸地征服了他的不甘和愤恨。
他说他只等到那晚的十二点。
可他熬了整个通宵,都没有看到她回来的身影。
时针是个称职的观众,每一天都在提醒他,她没有回来。
每天的零点,都是一个难以逃脱的无限循环,是一场寂寞的独角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所以他说谎了,他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他等不下去,他会去亲自找她。
她是他的宿命,是他的玫瑰,是他的虔诚,他怎么舍得舍弃她,又怎么舍得责怪。
幸好结尾不算狼狈,她回来了,遥遥无期的守望终于此,结束在他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
……
等温澄的情绪恢复,他们早已错过那场电影开场。
祁琚索性买了下一场次的票,还有四十五分钟。温澄看见电影院隔壁有家超市,想进去逛逛,随便买点什么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
转了一圈,温澄只拿了一盒奶油草莓。
路过收银台时,温澄的眼神往柜台边瞟了瞟。
祁琚向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意识到她在想什么。他毫不遮掩地笑了笑,牵住她的手,只说了三个字。
“家里有。”
温澄的心跳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似乎能在人潮中准确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红着脸走到前面,脑海里不断闪过今早起床时的场景。等祁琚结完账走过来时,她脸上的绯红还没消失。
“走吧,现在去检票差不多了。”
-
进影厅时,巨大的光幕正在播放广告。中央坐着四五个人,有点冷清。
电影《乐塔》讲的是一个钢琴天才追逐梦想的故事,文艺片,比较小众,无论主演还是配角都是新人,因而票房不怎么乐观,上映半个月只有一亿七千万的票房,但在各个平台上的评价都很好。
祁琚重新买了一桶爆米花,温澄抱在怀里,一边找位置一边往嘴里塞了几颗。
他们刚坐下,温澄抬眼,正好看见屏幕上播放着宣传赛狸岛的贴片广告。
这个宣传片还是温澄在温建时拍板定下的,后来听说,老爷子似乎想把赛狸岛这个项目从温建划给淞旅控股,说不定等她下星期去温渟那报到时,会重新接触到这个开发项目。
广告结束,电影准时开映。温澄注意到,龙标过后的第一家电影出品公司叫做“相宜影业”。
她愣了愣,不由自主想到苏相宜。
祁琚靠过来,说:“相宜影业的‘相宜’,是取自妈的名字。”
温澄差点被一粒爆米花噎住,控制不住地咳嗽几声,接过祁琚递过来的柠乐立马喝了两口。
“这部电影,是爸送给妈的周年纪念日礼物。”
“……”温澄瞪圆了眼。
“电影的片尾曲是祁琅写的,他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应该是遗传自母亲。”祁琚又补充道。
敢情这是自产自销啊?
温澄点点头,没吭声,决定好好看电影。
《乐塔》的开头讲述的是一对平凡夫妇的故事,女主曾经是众所瞩目的钢琴天才,但因为家境中落,被迫离开梦寐以求的舞台,后来嫁给失聪的男主,成为小城一位籍籍无名的音乐老师。
男主是个厨师,虽然性格温柔体贴,却因为身体残障,始终无法和女主产生音乐上的共鸣,将就度过了二十年,生活满地鸡毛蒜皮。儿子成年之后,女主一气之下在某个雨夜离家出走,路过一家琴行,就算衣服湿得难受,也忍不住进去弹了好久的钢琴。
等她从琴行里出来时,却从镜子里看到穿越回二十年前的自己。
看到扮演女主少年时代的演员出场,温澄忍不住感叹一声。这个女孩实在太有灵气,无论是她的笑容,还是坐在钢琴前演奏的样子,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重活一次,女主没有选择告别舞台,而是勇敢争取机会,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命运的青睐。
在本该结婚的那年,女主还是去了与男主撞见的书店,却没有像前世那般遇到他。后来,她获得出国进修的名额,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
“Sometimesaccompaniedsometimesalone,stayawesomeallthetime.”一个夜晚,女主独自弹奏着舒曼幻想曲,对自己说道。
可是,一大滴一大滴泪珠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停了下来,轻抚着琴键,没有心思继续弹奏。
她不知道该把这份成功的欣喜分享给谁,思念像是遇了水的藤蔓,在她心里疯长。
回国之后,她拜访曾经的恩师。恩师拿出一打琴谱问她,还有和那个听不见的小伙子联系吗?
她呆愣在原地,问那人是谁?
恩师娓娓道来,原来在她上学之时,有个男生曾拿着许多手抄的五线谱拜访他。原本恩师并没有过多留意女主,是男生向他展示了女主自己编的钢琴曲,所以恩师才会注意到她。
女主一页一页翻着那些琴谱,眼眶泛红,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失声痛哭出来。
那些谱子,是她前世在音乐教室里原创的。
她不知道,前世的男主,一个丝毫不通音律的厨师,是怎么把这些复杂的音符一点点背下,在今生手抄下来,递给了恩师。
他听不见,却用唯一一种把听觉转换为视觉的方法,默默无闻地支持她。
女主像疯了似的满世界找男主,她终于明白——
在那些练完琴的深夜,是谁为她保驾护航。
那些味道很熟悉的饭盒,又是出自谁手。
莫名其妙被修好的路灯、被水泥填好的坑洼……甚至是她每一场演奏的观众里,最先响起的掌声,都有他的身影。
女主终于在漆黑的夜里找到了男主。
他隐于晦暗之中,身后星河长明。
“你找到我了啊。”他说,声音中透着一些雀跃,又迅速沉寂下来,神情有些悲伤。
女主愣在原地,想要说的话梗在喉间,一双透着盈盈水光的眼睛盯着他,心口狠狠晃了晃。
“可惜我要走了,”他痴痴地望着她的女孩,“我很高兴,爱的是你,无论是平凡的你,还是闪耀的你,你都是我唯一的爱人。”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消弭在月色当中,成为这个世界当中一位无名的旅人。
电影的最后,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家坐在轮椅上,正在和她的孙子讲述着这个梦境。
但她擅自改了结局,慢慢道:“后来她找到了他,重新生活在一起,他们不再为小事吵架,因为他爱她,她爱他。”
孙子早已听腻这个故事,抬头小声地问站在一旁的父亲,“爸爸,爷爷不是早就在那场车祸里去世了吗?”
那场车祸发生在一个雨夜。
男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用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爷爷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在老地方等着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