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将它放在心上。”裴重熙低下头看着她,语气柔和,“你走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不能再同少时一样。”
宽慰的话语落在耳中。二人目光相触,眼中毫无波澜。唯有凝结在浓墨中的复杂情绪,一点点隐没在黑暗中。
不得不承认,无论过了多久裴重熙于她而言仍是无有代者。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单论感情,就可以判断的。避居皇陵六载,她耳闻多次裴重熙为了走到如今的位置,不知排除了多少异己。对付政敌的手段亦比在先帝手下时残酷不少。
这样的人她怎么能不心生忌惮。可是比起这些,她更加恐惧的是,如果有一天裴重熙的权力已经超出了淇栩,到了无法掌控的地步。她又该怎么办。杀之不忍,流放不舍……
知桓儇内心所想裴重熙无声喟叹。抬头仰望夜空朗月,压低声音道:“我无他愿。唯愿阿妩你能够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最后八字掷地有声。桓儇眸中露了几分怅惘来,人生一世怎能无忧?哪怕如她,从晋阳到秦国公主,再到如今的镇国大长公主,更是不知比旁人多了多少忧虑。旁人祝她长乐未央,却永远比不上裴重熙一句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景思。”桓儇柔声唤了他。
“我幼时坎坷多难,本以为是苍天弃我。幸之能够遇见你珍我喜我。我方知原来自己并不是孑然一身。阿妩多谢你。若真有鬼神能够听见我的祈愿,我愿你活够百岁同堂……”话落裴重熙没有再语,目光遣倦地瞧着桓儇侧脸。内心深处道出一句,此生必不会与你为敌。
“裴重熙,若有一日你我……。”
桓儇话还未说完,便被裴重熙以手抵在了唇上。
“不会。”裴重熙斩钉截铁地回答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敷衍,语气尤为和缓:“若有一日,你我真到了刀剑相向的时候,我也不会怨你。就算是输了,也是我技不如人。更何况……”
剩下的话裴重熙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望着桓儇。眼中满溢缱绻温柔。相视的瞬间,桓儇忽然想起了那日她毒杀成帝的时候。已经是气若游丝的成帝,目光怨毒地看着她。对着她破口大骂,骂了不堪入耳的话。
唯独只有一句她一直记在心中。裴重熙此人狼子野心,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他蒙蔽。阿妩啊阿妩,朕的好女儿。你不知道当初这男人为了自己的仕途,做了什么事。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亏你这么信他,朕祝你二人终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想到此处桓儇倏忽敛眸。只听得耳边传来裴重熙一声轻笑,“阿妩,你我之间本就是飞蛾扑火。我既无惧,你又何必害怕?”
飞蛾振翅,投身火烛。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折翅坠尘,火烛熄灭。可是纵然明知道结局粉身碎骨,亦坦然无惧。
裴重熙的回答让桓儇颇为意外,她惊愕地望向裴重熙,嘴唇翕动终是无言。又似乎是听懂了裴重熙话里的意思。
若是真的到了那日,她想她会选择另一个结局吧。
“鸾娘子?”徐朝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刺史。”不等桓儇开口,裴重熙将她抱得更紧。倏然转身含笑瞧着一脸喜悦的徐朝慧。
徐朝慧一脸惊愕地瞧着眼前这一幕,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开口。眼前这人明明样貌和赵鸾如出一辙,可是周身气度却像极了桓儇。
闻言桓儇敛了眸中情绪。转身看向徐朝慧,唇边浮起笑意。
“鸾娘子……你怎么会?”徐朝慧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赵鸾会和裴重熙在一起。他脑中不由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今日的赵鸾和他认识的那个赵鸾不大一样。她看人的目光像极了那位尊贵无比的大殿下——桓儇。该不会……她们其实是同一个吧?
瞧出他的心思,裴重熙眼底滑过讥诮。
裴重熙接下来的话,更是应证了他的猜想。
只见裴重熙挽唇,轻笑一声,“鸾娘子?看来徐刺史还不知道,赵鸾便是大殿下吧。”
话落耳际徐朝慧犹如遭到晴天霹雳,目光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重熙。
怔愣片刻,他疑惑地看向桓儇。见对方点了点头后,他深吸一口气朝桓儇俯身行礼,趁此机会敛眸掩住了翻涌的情绪。
他委实想不到桓儇便是赵鸾。忽然想起酒楼中他一曲凤求凰,向赵鸾表面心迹的时候,也难怪赵鸾会说那样的话。她是身份尊贵的大殿下手握大权,而自己不过是一州刺史。又如何能与她相配。
“徐刺史起来吧。既然在外面,就不必如此拘礼。”桓儇莞尔一笑招手示意徐朝慧起身。可见眼下身份被裴重熙揭穿她也不恼。
这会子知晓了桓儇身份以后,原本的一腔热切的徐朝慧,反而变得了束手束脚起来。只能放慢脚步跟在二人身侧。
几人一同步下石桥时,桓儇扭头瞥了眼恍然失措的徐朝慧,轻叹一声。
察觉出桓儇的目光一直停在徐朝慧身上,裴重熙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元宴,说起来你也许还不知道。当初是大殿下向先帝提议破格提拔你的。”
短短一句犹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徐朝慧面露恍然。
闻言桓儇顿步,眉目微凝。扫了眼身后的徐朝慧。又看了一看裴重熙,启唇道柔声唤了一句景思。
话止裴重熙微眄一眼徐朝慧,敛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莞尔掀唇含笑道:“阿妩,怎么了?”
“咱们去用膳吧,我有些饿。”说着她伸手主动握住裴重熙的手,眼角余光望向徐朝慧,眉梢一敛,“等回了长安之后。你我怕是再难有这种清净日子。”
虽然裴重熙心知桓儇有意回护徐朝慧,但是当下也愿意顺了她的心意。更何况对于桓儇的主动他颇为欢喜,自然也懒得再和徐朝慧计较。
二人各怀心思在人群中携手同行。长街上行人如织,几人行了好一会才走到酒楼附近。恰逢中元,城中大部分酒楼中都是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