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订的是这里最好的房间,但公孙昆吾还是没有办法抱以太好的期待,果不其然,房间很小,仅仅只有两间,一间时休息用的寝室,还有一间放着桌子,柜子上零零散散的放了些书。
东西都不算新,但好在很是干净,没有多少灰尘的味道,应该是经常打扫的样子。
等店小二离开,公孙昆吾便转身将窗户拉了关上,随即才道。
“来都来了,不打算出来见一面吗?”
书柜背后,慢慢的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灰色的袍子之中,脸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出他高大强壮的身形,而且来人走路的时候没有半点声音,像是幽灵一般眨眼间就到了公孙昆吾的面前。
公孙昆吾只到男人的肩膀高度,但从他这个角度,也仅仅能够看见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和干燥的嘴唇,再往上便全部隐藏在了黑暗中。
尽管看不见整张脸,但公孙昆吾还是清楚的感知到这人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前辈名讳?”
那男人动了动唇,没有说话,但被盯着的感觉也并没有消散。
公孙昆吾被看的心底发毛,他之前并不认识这个人,之所以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完全是因为闻到了一股不属于这客栈该有的味道,而他之所以敢这样就让人出来,也是因为他并没有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半点的杀气。
原本以为自己很有可能可以借此招揽到一名门客,但此时看来,公孙昆吾却觉得自己鲁莽了。
这人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尽管看起来露在外面的下巴胡茬还是青黑色的,但身上却掩盖不了的有一种腐朽而古老的气息,这种气息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修者会有的,至少也得是好几百年的老古董才有。
而这种人,根本不是自己可以驯服,可以收归麾下的。
那男人还是不说话,公孙昆吾没有办法,只好将椅子拉开,挥手便放置了一套茶具,热水滚滚的开了,他伸手:“前辈,请坐。”
那人看了看那些茶杯,终于是坐了下去,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公孙昆吾泡茶,眼神也不知道停留在什么地方。
“请。”
公孙昆吾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让人心底发毛的情况,只能给这人好好的泡了一壶茶,倒在杯子里端过去。
白皙的杯底衬着淡淡黄绿色的茶,茶汤清冽干净,随着动作,悠悠茶香钻进心里。
倒是有一手好茶艺。
“杯子,可惜了。”
男人忽然开口了,声音冷硬,似乎很久不曾说话,而随着他开口,身上的暮气也迅速消散,最后收敛的干干净净。
“嗯?”公孙昆吾很快反应过来,“前辈见谅,这已经是晚辈这里最好的茶杯了。”
最好的茶杯?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很淡很淡的疑惑,公孙家什么时候这么穷了,还是说自己看错了,这个人身上的血脉波动虽然是公孙家的,但并不在公孙家的族谱上?
可是他看的很清楚,这青年分明眉宇清明,眼神内敛而藏有锋锐,气质绝佳,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半步地级的修为,公孙家没有道理让这样的人才子弟流落在外。
于是他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你叫什么?”
公孙昆吾愣了愣,随即笑道:“晚辈公孙昆吾。”
灰袍人沉思着,他就说自己的神识不会出错,自家小辈的血脉还是认得出来的,只是出来这段时间听闻公孙家如今是大陆第一世家,怎么说也不可能会沦落到这么狼狈的态度。
他分明的看的清清楚楚,这人身上的血脉浓度,有着嫡系传承的印记,又是这样的青年才俊,合该被家族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才对。
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公孙昆吾也不再打算问了,毕竟这人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杀意,甚至连敌意都没有,他也没有必要一直警惕着。
像这种大佬,只要杀念一动,自己分分钟就没命了,警惕没有意义。
这时那灰袍人一撩袍子坐下来了,公孙昆吾注意到,那露在外面的手有些特殊,是一双很好看的、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十指纤长,修的圆润整齐的指甲盖少了点血色,但总体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有一点,那双手上,各自长了六根手指头。
六根手指头?
公孙昆吾心底暗自疑惑,总觉得这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见到过,便只能带着疑惑,看着这前辈端起茶盏来。
公孙昆吾有些期待,他想看看这人帽子和长发遮掩下是什么样的外貌。
太过明显地情绪忘了收敛,灰袍人手顿了顿,语调间带出点笑意:“想看本座的脸?”
公孙昆吾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被戳穿了索性也就直接开门见山:“只是想知道究竟是那一位前辈有这般的风姿。”
“哼,”灰衣人冷哼一声,语调冷了下去,“小小年纪,过得狼狈,嘴倒是讨巧!”
公孙昆吾皮笑肉不笑,脸上的温和没有半点消散,这一年不多下来早就练就了他厚脸皮和坚定的心智:“前辈眼睛毒,晚辈确实囊中羞涩。”
灰袍人又不说话了,过了半晌,忽然端起面前的茶杯,将那杯茶一饮而尽,站起来便消失了。
风带起鬓角的长发,公孙昆吾嘴角的笑慢慢的消散下去,那茶杯随着人一并消失了,留下对面还有着点温热的坐塌以及面前还散发着茶香气的茶壶,忽然轻笑一声:“走就走,还拿我这茶杯做什么,这好不容易买了一套,又没有了。”
其实经过刚才那一段对话,公孙昆吾倒是想通了很多事情。
刚发现那人的瞬间,其实他内心是绝望的,尊者想要杀他,他根本不会有还手的力量;而后来发现这人没有杀他的意思,便安定下来,转而好奇这人的身份,末了又被不认识的人鄙视了一番,心中说不上是悲凉还是平静。
他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公孙家的嫡系少爷了,早在他母亲去世的一瞬间,他便沦落成为了人人厌恶、父亲憎恨、家族矛盾的爆发点,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一直活在纷争和算计、压迫和轻视之中,公孙昆吾早就习惯了算计和在每一个有希望的时间不顾一切的抓住能够抓住的东西。
就像这一次和洛瑶阁,不,龙凰签订锲约一般。
不过现在倒像是安定了很多,龙凰的承诺给了他很大的安定感,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手里掌握着家族,报了血海深仇一般。
要淡然,要冷静,要当得起一个掌权人,要三思而后行。
公孙昆吾在内心这样默默的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