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福公公将人抬来密室时,宋楚啸便命聋哑宫女搜了林羽儿的身。
所有不明物品,以及金属一类的利器,包括女子钗环等物均已被收走。因此,即使当下无人试毒或护驾,皇帝也并不担心。
“好!哈哈。朕的羽爱妃终于回来了!”
二人各自品了一口酒。林羽儿又开始全心全意为皇帝夹菜。芝麻酥肉,瑶柱蟹肉羹,每一样都极对男人胃口。昏黄的烛火也为室内的一切都罩上了层柔美朦胧的面纱。
皇帝攥着她的手,揉了揉。“你病还未好利索呢,朕自己来吧。”
“皇上不因林家之事而追究臣妾,并且还给了臣妾新生。大恩无以为报,唯有再敬皇上一杯。”
林羽儿拿起桌上的酒壶,只剩几滴而已,竟是见了底。
“皇上,您先稍坐片刻。臣妾再去取一些来。”
难能她有雅兴,皇帝也乐见美人展颜。“嗯,去吧。”
林羽儿手里端着酒壶,走至一丈开外的长案前。那里正放着一坛子天元帝喜爱的秋露白。打开坛塞,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林羽儿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抚了抚云鬓,顺带抽出其间插着的那根木簪。随后,倒酒的声音接踵而至,掩盖了木棍儿断裂的咔嚓一声。
再度转身回来,林羽儿仍是笑意盈盈,可那笑却并未及眼底。
一边斟满男人的酒杯,她一边说道,“皇上,在外人看来,臣妾这辈子足可谓顺风顺水了。仅凭宫宴上的一支舞,及笄后便得以入宫为妃。
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哪位君王的后宫里,不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皇上偏宠臣妾十几年,也护了臣妾十几年。可以说,今生能够遇见皇上,臣妾是万般幸运的。”
林羽儿执起酒杯,递过去,眼里满是柔情小意。“所以,这一杯臣妾务必要敬您。”
皇帝被她说得十分熨帖。“朕虽做不到从一而终,但羽儿只消记住,在朕的心中,你与其她女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看着男人仰头喝尽,林羽儿又拿起酒壶,倒往另一只空了的酒杯。
“接下来这一杯,臣妾该敬自己了。”
林羽儿的胃现下还不能够正常进食,更不适宜饮酒。但皇帝异样地看着她,却是因着那句“敬自己”。
林羽儿倏尔一笑,那笑容很有几分诡异。
“皇上,长兄谋划了十年都未能完成的大业,却被臣妾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如此胆识,如此心计,您说,臣妾该不该也敬自己一杯?”
大业?听她毫不避讳地提及林国公,皇帝的目光冷下来的同时,还带有几分不可置信。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无非字面上的意思。长兄的心愿不就是先除掉你,而后再与我长相厮守么?那今日,便由我来替他达成。”
皇帝的眉头高高拢起,不仅因着她的疯魔,还为她那句长相厮守。
他手指着林羽儿,怒问,“你,你跟林国公有悖纲常,居然不伦?!”
被戳中了痛点,恍惚间,林羽儿也尖声怒吼。
“我与长兄清清白白,只想以兄妹之名,相守一生。是你们!都是你们心思龌龊,硬要拆散他跟我。如若不然,长兄不至于会铤而走险,林家也不能被株连九族!”
宋楚啸气血翻涌,忽然就想起了农夫与蛇的故事来。眼前的这只美女蛇竟是在被他救赎之后,恩将仇报,反咬他一口。
皇帝正欲起身,腹中却猛地窜起一阵绞痛,瞬间疼得他头泛冷汗。
男人扭曲着脸,厉声质问。“林羽儿,一日夫妻百日恩。朕自认待你不薄,而你就是这般回报于朕的?林国公心术不正,乃乱臣贼子。他该杀,你们林家人通通都该杀!”
皇帝痛苦地一挥袖子,桌上的碗盘应声落了满地,一片狼藉。可惜,房门外就只有聋哑宫女守着,对房间内的对峙和挣扎全无所知。
林羽儿冷冷凝视着他,眼角眉梢上都写着讥诮。
“待我不薄?皇上杀我全家,再将我囚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又算什么?你口口声声唤我爱妃,可这便是你所谓的爱么?如果是,那我不稀罕,也要不起!”
皇帝怒到极致,但拧着劲的腹痛令他根本顾不得争辩。
“好,好!算朕瞎了眼,当初就该让你这个蛇蝎毒妇跟着林家,一同殉葬。你给朕吃了什么?快点把解药交出来!”
林羽儿却并不理会。她素手执起酒杯,敬向虚空。
“长兄,从小到大都是你在默默付出,照顾羽儿,逗羽儿开心。终于也有一次,可以换羽儿来为长兄实现愿望了。”
从怀里掏出那支折损了的桃木簪子,她喃喃又道,“你说过,必要时它能护我周全。长兄果然从不食言。不知,这穿肠散是个什么滋味呢......”
费力地望着这一幕,皇帝已然全明白了。那空心簪子里一早就被林国公藏了剧毒。怪道林羽儿两次要他差人,将随身之物送过来。
皇帝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剧烈的腹痛有如翻江倒海,令他逐渐开始神志不清。
想不到,同样是为情所困,宋楚煊能与林娅熙比翼双飞,而他堂堂一代帝王,最终却是栽在了所爱之人手里。
“长兄,羽儿就带着他,下来陪你了。”
林羽儿转眸,最后看了一眼正迅速萎靡下去的男人。随后再无迟疑,昂头饮尽杯中酒。
“皇上,臣妾今生有负于你......唯有来世,做牛做马偿还。”
当林羽儿说出这句话时,皇帝已经不省人事了。
面对宋楚啸,她有矛盾,更有愧。毕竟,作为后宫中的女人,皇帝待她确实算极好的。
但,与长兄的畸恋和林家灭族之恨,终是二人间永远也抹不去的伤了。他们已注定,没有好结果。救她又是何必?
失去意识前,林羽儿全身伏倒在桌案上,含笑忍受着那一波波穿肠肚烂的痛苦。
为了长兄,她甘愿一心求死。而谋害天子,她也真真是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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