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听见唐萌萌这一声惊呼,倾墨不由仔细打量起越走越近的来人。
很普通的一张国字脸,浓眉高鼻,嘴角下垂,不苟言笑中甚至还带了几分死板。眼睛是墨守成规地平视着前方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一身白衣的胡骊婧处扫过,隐约竟似含了温情。
被打了一巴掌的胡骊婧一见来人,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又恢复了此前柔弱娇怯的样子。朱唇紧咬,柔荑覆上通红的脸颊,美眸里顷刻便溢出泪来,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岑夫子来时由于离得太远,并未看清她脸上的情形,如今走至近前,却是清晰地看见胡骊婧那张娇美的面容上赫然印着五个鲜红的指痕。夫子大吃一惊,眼底掠过一丝心疼,右手指尖微动,像是想要抚上她惨遭羞辱的左脸。
但他极快地掩饰了这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转而神色如常地肃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唐萌萌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这个小动作明显被夫子察觉到了,一见是她,原本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竟蓦地勃然大怒,“又是你这小扫帚星!你还有胆回来?”
“我我我、我这就走!”萌萌撒开小腿就要往外跑。
结果不出所料,她再一次被姐姐揪住衣领拎了回来。
唐倾墨大大方方站前一步,毫不躲闪地直视夫子道:“人是我打的,先生有何指教?”
岑夫子转眼瞥见唐萌萌身边这位气势凌厉的姑娘,虽觉眼生,但也不难猜出面前两人的关系。听她这般毫无愧色的回答,夫子不由越发上火,疾言厉色地问:“你可知此为何地?就敢当众伤人?”
“舍妹便就读于这天一书院,自然是知晓的。”倾墨神态自若地回答道。
“哦?那你可是已经做好领罚的准备了?”
“我并未做错,何来受罚之说?”
夫子听言皱起了眉头,“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不成?我天一书院有训,凡入院学员,概不准打架斗殴,更不得伤及他人体肤,否则自领戒尺五十,即刻逐出师门!”
“可我并非书院学员,此地的规矩,对外人却不适用。不瞒先生,小女子出自蜀中唐门,与这位咏泉武馆的小姐同属武林中人,自该以江湖规矩论处。而我武林中人的规矩,向来都是有仇必报、有辱必还、以武决胜、生死由命!今日胡小姐辱我唐门尊严,便是家族恩怨,我还之以掌掴,已属私了从轻。倘先生硬要追究公道,那便让我二人立生死状,代替家门决斗一场,即可分出胜负,恩怨两清!”
唐倾墨这番论辩说得字正腔圆,语气又一派正气凛然大义昭昭,颇有武林侠士的风范。不仅把拼命想逃遁的唐萌萌听傻了,连先前义正言辞的岑夫子和专心扮柔弱的胡骊婧都呆住了,他们谁都没想到,没文化嘴巴又笨的唐萌萌居然有这么能说会道的姐姐。
而当事人胡骊婧显然震惊更甚,她原以为这傲慢又凶巴巴的姑娘不过和她妹妹一样是只纸老虎。直到她听见“立生死状,决斗一场”这几个字时,她才突然发觉自己错了,这女人分明是个尖牙利嘴的疯子!
见他们仿佛不信,倾墨干脆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及一小盒印泥来,纤纤玉指沾了红泥便开始在其上书写状词。几笔写完后,她还按上了自己的指印,才将生死状递给眼神越来越迷茫的胡骊婧,平静道:“画押盖印吧。”
胡骊婧愣愣地盯着那方像是用血写成的白帕,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哪里还敢上去画押?
比武决斗立生死状这种事,从来都是哥哥们去做的,何曾让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上战场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以心狠手辣闻名江湖的唐门人,莫论此女会不会武功了,单是她手中的毒药就够让自己死上十几回的!
岑夫子受到的惊吓亦不比她少,他是一介文人,对武林之事向来不通,更不会武,若这两位真打起来,他根本连手都插不上!然而他毕竟年岁较长,心态自是沉稳许多,见眼下情况心知不可与这厉害姑娘硬拼,还需从对方薄弱之处切入。
他清咳一声道:“老夫乃此书院的夫子,自不会与你计较那些江湖公道,虽不该在书院中扰乱清静,但你二人既已恩怨私了此事便罢。不过唐三小姐是老夫的学生,她闯下的祸事,老夫却是不得不管的!”
倾墨亦未咄咄相逼,慢悠悠收回白帕后,便明知故问道:“不知舍妹犯了何等罪过?”
“哼!”夫子冷哼一声,言道:“她不敬师长,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投毒害命,意欲谋害朝廷命官,简直目无王法!”
啧,这罪名可定得够大的。若查证属实,不仅唐萌萌,连唐门全族都会受到牵连!
唐倾墨的情绪不禁有些起伏,但这一刻,她却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客栈受到诬陷的那夜。当时她便是因情急差点以身犯险,幸亏徒弟及时赶到替她解围,那时,他是如何冷静处置的?
倾墨回想了一番萌萌说的话,心里渐有了主意,面上倒也表现得不慌不忙,“如此大罪,需慎重定论,敢问先生可有证据?”
“呵,莫非怕老夫骗你不成?好!便让你心服口服!”
于是,岑夫子便领着三人来到一间书室,室中的红木案几上摆着一方鱼缸和一杯青瓷茶盏。水质清澈见底的鱼缸中养着几尾青鱼,却都不怎么动弹,仿佛没多少精神。夫子走到案前,揭开了茶盏杯盖,茶水已凉,散着茶叶的杯底却能隐约透出一点紫色,在青黄的茶汤中显得甚为妖异。
“喏,这便是物证,想必唐三小姐也不会否认此物就是她弄来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夫子内心颇为自信,就连一贯生硬下垂的嘴角都有了缓和上扬的趋势。
唐萌萌满脸担忧地看向二姐,可倾墨却直直盯着杯底的紫色沉淀,沉默了。
这一幕在岑夫子和胡骊婧看来,却是她心虚的表现。之前吃过唐倾墨亏的胡骊婧暗自窃喜,心中讥讽道:有这么个败家妹子,任凭你再聪明也救不了她,说不定这件事还会把整个唐门都搭进去!
幸灾乐祸的胡骊婧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美目含睇地悄悄给夫子抛了个媚眼,两人相视一笑。
然而就在此时,静默许久的唐倾墨忽然动了,她蓦地抄起茶盏,杯口向下往旁边鱼缸中一倾!
“啊!”
“你!”
岑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欺身上前就要夺回茶盏。可他动作太慢了,倾墨早已将其中茶水并叶渣沉淀,全数倒入了清澈的鱼缸中。而鱼缸中的几尾活鱼如同发现了美味般,顷刻之间便将那些紫色沉淀吞抢一空。
夫子见此,愈发火冒三丈,“太放肆了!你以为销毁证据便可将此罪一笔勾销了吗?”
唐倾墨施施然放下空空如也的杯盏,嫣然笑道:“我并非是销毁证据,而是想向先生证明,此物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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