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工精湛的朱木格窗,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花草丛生的窗外与布置井然的窗内分割成两个世界。
窗内的世界里静静跪着一个人,那人的目光微微游离,似乎有些迷惘,但其身上的锦衣华服和膝下的波斯绒毯却让他的神情看上去不是太过痛苦。
“吱呀”一声,如同一道墙般的木窗忽然被打开了。
跪着的人下意识用手挡了挡光线,游离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一起但这一眼,却让他的神色陡然变得痛苦起来。
“门主……”他喑哑唤道。
唐倾墨没有走近,更没有远离,就这样隔着那扇似无法逾越的木格子窗,淡淡地看着他。
听见他的低唤,她不由挑了挑眉,讥诮地重复道:“门主?”
杨灿慌忙爬上前来,愧疚地向她解释:“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门主……求你,原谅我……”
唐倾墨没有回答他,却饶有兴致地左右打量了下室内精巧的布置,嘴角微翘,“这狱廷司倒是个惩罚人的好地方,看来十一皇子待你不错。”
杨灿的神情更加慌乱,目光也更加愧疚,“我本就是奉命执行任务,殿下他无意真的惩罚,便将我软禁在此。门主,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欺骗你……”
“其实我待你也很不错……”倾墨目光凝向墙上悬挂的一柄宝剑,不禁出了神,神色略有几分落寞。
“门主大恩,杨灿纵死难报!”
跪在一步之遥的少年伏首叩地,似乎无颜面对站在窗外的这个女人,他不断地磕头谢罪,直至额头都有了片片青紫。可是唐倾墨还是没有低头看他,视线定定地锁在墙上的那柄宝剑,仿佛在回忆有关这柄剑过去的点点滴滴。
杨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连忙跑去将剑卸了下来,双手捧到她的面前,眼中不觉已有泪光闪动:“这柄剑我不配拥有,还请门主收回,交给更有能力的人吧!”
唐倾墨这才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眼底不知是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良久,她神情疲倦地转过身,长袖轻拂,嘴里叹息般低声道:“杨灿,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但毕竟相识一场,日后山高水远,此剑……便作为临别赠礼罢。”
闻言,杨灿不由有些怔愣,望着面前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却像是猛地领悟到自己犯了个怎样天大的错误般,悚然失声道:“门主!”
唐倾墨没有回头,没有止步,疲惫却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杨灿急切地大声嘶吼道:“门主!你不能自己去和白家抗衡!白晓晴的力量有多大,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改变她的!”
可惜,他的劝告并没有阻挡唐倾墨的脚步,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他还是没有想通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惜冒着被十一皇子迁怒的风险,提前暴露身份,以求让唐倾墨趁早了解真相,与十一皇子联合打压白家。这样一来,就可以趁白晓晴尚未发现之前先发制人,只要白晓晴不动手,武林盟现在就还是唐倾墨的,一旦有了朝廷的助力,就再也没有谁能伤害到唐门,她也不会再处处遇险。
他原以为这样做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唐倾墨竟然会拒绝十一皇子的联盟!
这样一来,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若是之前,不管白晓晴做了什么,好歹还是以拥护唐家统治的武林盟为前提,不会真的害她。可是现在,想必“翳”已经听到了风吹草动,以白晓晴的谨慎,必不会再信任一个已经知道真相的“昔日好友”了。
更糟糕的是,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为了不让白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一朝大白天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去武林中帮助她了。
杨灿思及此处,不禁颓然坐倒在地,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
唐倾墨骑着马,独自走在一条从未走过的陌生幽径上这是十一皇子给她的特权之一。自从她拒绝了那块免死金牌,十一皇子就用了三个特权作为交换:第一个她已经用了,以一介平民的身份进入朝廷重地狱廷司探访负罪官员,虽然十一皇子当时对此要求嗤之以鼻,认为她白白浪费了一个占皇族便宜的好机会。
第二个她正在用着,就是借朝廷的力量,替她避开所有“翳”的监视。当时十一皇子听了这个要求,倒是没说什么,只不过神情略带可惜。可能在他看来,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自己的皇子府吧。
而第三个……她不由得紧了紧手心里握得略微湿润的画卷,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使用这个特权。
长路漫漫,前途未卜。
闪光慢慢悠悠地踏着蹄子,时不时撇下头扯两口路边的青草,仿佛背上的主人已经完全丧失了存在感。唐倾墨毫无所觉,她此刻的思绪有些散乱,这一天里听到的消息,比她这几个月来听过的所有消息都要震撼,震得她至今还在发懵。
白晓晴要谋反……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命题。可是似乎所有事实都在指向这个不可思议的命题,那些让她曾经辗转反侧想不通的“巧合”事件,只要在这个命题下就都有了充分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呢?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动机。一个朝廷机密要员的女儿,从小享受着父亲的身份职责带给她的荣华富贵,却为什么最后会做出违逆父亲的事来,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所以当十一皇子提出要她帮助搜集证据时,她下意识地就拒绝了。
在弄清楚事情真相前,她不想凭借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出卖自己的朋友。或许她潜意识里还是不相信,白晓晴会故意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来。可是那张信笺上的白纸黑字,又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她的心里十分矛盾,矛盾到她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倾诉,希望有人能在迷雾中给她指明一个方向。
但这件事情太大了,告诉谁都是极不安全的做法。
“大概也只有神仙,能听我说话了吧……”倾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脑海里倏然闪过一道灵光,神仙?她曾经可不是遇到过一个能解惑的神仙!
——
_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