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初露,天刚破晓,橘红色的晨光穿破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洒落在一处蔬果丰硕的农家小院里。院里的雄鸡被阳光一激,发出嘹亮的啼鸣,唤醒了屋内沉睡在梦乡中的人们。
一个粉衣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站在篱笆前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暖红的光晕照在她圆润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灵俏,而这张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闪烁出理智精明的光彩。
一道娇小人影从远处闪过,轻灵跳跃间迅速向院落掠来,眨眼间便亭亭立在院门外。来人身着秀丽的蜀锦提花袄裙,头戴精致的玳瑁簪花步摇,漆黑如墨的发丝顺垂及腰,面容不施粉黛却娇艳如花,正是唐倾墨。
“起得很早嘛。”倾墨垂眸轻掸衣袖,随意说道。
“你来得也不晚。”来倩倩对她笑了笑,随即从地上拿起一个布包,小心打开,露出其中的青瓷花瓶来。
倾墨瞟了一眼花瓶,确认无误后,她也取出一样东西来。
“这是我临走前易子枭给的血玉镯,可以证明我不是私自逃出来的吗?”
来倩倩一见她手中殷红似血的镯子便惊住了,这玉镯里一丝血痕都无,色泽却鲜艳透明,显然不是用普通牲血喂玉得来,恐怕这是难得一见的高原血玉!如此名贵的珍宝,向来都是作为贡品进献皇宫的,没想到藏剑山庄里也有!不过就算有也大概仅有这一块,而且极有可能是传家之宝一类的宝物,少庄主竟然会送给她?
来倩倩低头想了想,看来她不大可能是偷溜出来的了。这种宝贝即便要送也只会留到婚后再送,如今少庄主提前送给她,只能是他默许了她离开,但又舍不得放手,想用这家传玉镯拴住她了。
想到这里来倩倩又是一阵失落,他还未打算放弃吗?那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唐倾墨见她半天不回话,有点不耐烦,干脆道:“我还有事,就不在这磨蹭了,你帮我把花瓶带给凌霄然吧!”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且慢!”却是生生又让她止了步。
“还有什么事?”倾墨脸上微有不悦。
来倩倩天真地眨眨眼睛,奇怪地反问道:“唐姑娘莫非忘了吗?这花瓶你还未付钱哪!”
“什么?我们的交易不是完成了吗?”倾墨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呵呵,唐姑娘可能搞错了,我们的交易是你去取消婚礼,我帮你弄到花瓶。但我可没说过要帮你付钱啊!”
“你、你钻空子!果然是奸商!哼!”唐倾墨说着就打算给她点教训。
可别看来倩倩身形微胖,她的动作却灵敏,一转眼她就抱紧了花瓶做挡箭牌,却是让倾墨顾虑重重不敢下手了。
“唐姑娘可得想清楚!若你伤了我,这花瓶也会立即碎裂,到时候你可再没有找到第二个的机会了!”来倩倩边警惕防范她的攻击,边出口威胁道。
倾墨咬了咬牙,终是没再出手,恨声道:“好你个鬼丫头,居然算计到本小姐头上来了,哼!若不是今日赶时间,我定要好好治治你!”发泄一句话出气后,她终于还是妥协下来,“……奸商,你想要多少钱?”
来倩倩见她服软,却也并未得意忘形,只是冷静地淡声道:“八百两银子。”
“什么?你这是敲诈!”倾墨忿然叱责。
谁知来倩倩竟直接把花瓶悬空拎起,毫不在意道:“稀世的花瓶本来就难得,要价高一些也不奇怪。你要么付钱,要么我就砸了它。”
倾墨见她作势欲砸,连忙阻止道:“别砸!我付钱就是了!”
来倩倩听言立刻住了手,抱着花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唐倾墨心里暗喊倒霉,怎么就碰上这么个黑心奸商,亏自己还相信了她!不过说来也奇怪,她向来都不轻信于人的,为何偏偏初次见这姑娘就产生信任之感?她想不通,便把这归咎于自己跟徒弟待久了,不知不觉连她也变笨了。
不过眼下她身上也没多少钱,却是不知该怎么付账了。眼角不经意瞥见手腕上的血玉镯,她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正好甩掉这个大麻烦!
于是倾墨二话不说立刻摘下手上镯子递给她,趾高气扬道:“这个给你,足够了吧?”
来倩倩接过玉镯,顷刻间就笑逐颜开,“当然,这镯子少说也值两千两银子!不过我目前没有那么多钱找,便立个字据给你如何?日后你何时需要钱了,尽可来汉中找我要债!”
倾墨才不屑于做讨债之事,反正这镯子也不是她的,有人帮她处理掉更好!
“无所谓,多的银子就当送你了,记得帮我去送花瓶!你若敢私吞,下次回来我就烧了你房子!”说完她也不再理来倩倩,径自施展轻功离开了。
院中的粉衣女子并未再挽留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手中的血玉镯,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凌家别苑。
“霄然,有人托我把这花瓶还你。”
凌霄然一见那熟悉的青瓷花瓶,顿时傻了眼,反应过来后急忙问向来人:“倩倩,是萧公子让你带来的吗?他现在何处?”
来倩倩不紧不慢地放好花瓶,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又喝了口茶才回道:“是唐姑娘让我送来的,我也不知她徒弟在哪。”
“那……他们难道要离开了吗?”凌霄然眼神有些迷茫,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来倩倩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温言劝道:“该放手了,他既然不属于你,你又何必强求?”
凌霄然突然发起怒来,大声质问她道:“为何不能强求?你怎知他不属于我?”
“他喜欢他的师傅,而那唐姑娘也喜欢他,你还看不出来吗?何况那个穷小子有什么好?他的家世背景你清楚吗?你爹会允许你嫁给这样的人吗?莫不是你在家还嫌受气不够,打算再找个穷夫婿受尽冷眼嘲讽?哼,依我看倒不如让给那个唐姑娘,让她去苦恼去!”
听闻这话,凌霄然心中不忿,正色反驳道:“他有什么好?他比那些风流窝囊的纨绔子弟要好上百倍!穷又如何?家世不好又如何?若能得他一辈子温柔呵护,我就算叛出家门又何妨?”
“啪!”一声脆响,凌霄然的左脸上便多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来倩倩情绪有些激动,浑身都有点颤抖,她仿佛恨铁不成钢一般厉声斥责道:“你以为叛出家门是什么好事吗?我但凡有一点希望,都宁愿留在家中,而不是现在这般日日辛苦奔波!你可知道我每日承担着怎样的风险?每笔生意都得考虑周详,一不小心就可能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没有人会帮我,很多人都在等着我出差错,等着看我失败,而我一旦走错一步,就毫无退路了。可你不一样,你身后还有父亲撑腰,即使做错了,凌家也会帮你收拾烂摊子,你怎么可能体会到这种时刻煎熬、心惊胆战的日子呢?”
凌霄然捂着脸颊冷笑一声,“呵,所以你就去巴结藏剑山庄?指望做上少夫人?哈哈哈,你也不想想,凭你的身份地位,人家看得上你吗?若说强求,恐怕你才是最不自量力想要强求的人吧!”
来倩倩身子轻晃了晃,显然这番话对她打击不小,但她稍微平静一会后,便又恢复往常的冷静笃定。她一字一句地倾吐道:“对,我就是想做藏剑山庄的少夫人,只要我做到了,这一切的委屈煎熬我都可以不再去受!为了这个梦想,我会拼命努力,我会用我的能力告诉他们,我能给藏剑山庄带来比身份地位更大的帮助!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人再看不起我了。”
她的目光很坚定,她的声音很沉着,她的心愿很真实。她来倩倩的目标从来就很明确:要这世上厌她之人再不能夺她一毫,要这世上爱她之人再不会受损一分!她是商人,是一个不能失误的商人,所以她算计好了所有的路,找出了最佳的捷径。
她一定要走通这条路,哪怕这条路极其荆棘坎坷,为了路的尽头那个给她生命带来阳光的人,她也要坚持走下去!
汉中城门口。
萧君祈一夜未眠,天未亮就已经等在这里了。可眼见太阳一点点升起,他也未曾看见一丝师傅的影子,心里不由就有些慌乱。
“师傅会来的吧……”下意识的喃喃自问,暴露了少年心中的不安。
老实说,君祈自己也没有把握。世上有哪个聪明姑娘,会放着藏剑山庄少夫人的尊位不要,连夜跑来跟着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呢?更何况,他正要踏上的道路,充斥着无数的未知和危险。作为未来的唐门门主,她所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是何其重大,为什么要不顾自身安危地陪着自己冒险呢?
越想他就越没自信,甚至隐隐预感,自己的这场等待,到头来只会等来一场空。
起风了。
萧瑟的秋风吹拂过少年束起的黑发,带起一阵凉意。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簌簌拍打城墙边一棵老梧桐粗大的枝干,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人的脚步。
萧君祈听到这样的声音,以为是师傅来了,急忙奔过去相迎。
可他的脚才踏至梧桐树下,便硬生生停住了,刚刚漾开的喜悦笑容也顿时僵在脸上。
此刻时辰尚早,四下寂静无人,唯有风声和草木摇动的响声。少年孤零零站在硕大的梧桐树下,满脸怅然。
君祈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愁闷,落寞地垂下头不发一言,甚至连被树上掉落的梧桐果砸到也毫无所觉。
谁知那讨厌的梧桐果又再度砸落下来,这一次似乎砸得更疼了。
萧君祈本不愿理,可树上的梧桐果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他身上,让沉浸在郁闷中的他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缓缓抬头,眼睛却被叶缝中透出来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但更让他觉得无法逼视的,是少女比阳光还要明媚的容颜,和那双狡黠调皮的灿烂眼眸。
“笨徒弟,那么出神想什么呢?”
倾墨巧笑嫣然,坐在一截树枝上双腿轻晃,表情促狭地瞧着地上仰头望她的少年,她的手上还抓着几个刚摘的梧桐果。
君祈看得呆了,树上少女白皙如雪的小脸被身后叶缝中透来的阳光映照得近乎透明,轻盈娇小的身体也被阳光洒满,镀出一层淡淡的金辉。神光圣洁,目光明亮,衬得她恍若从天而降的小巧精灵。
唐倾墨觉得徒弟此时的神情很有趣,不由起了戏弄之心,干脆撩起一撮黑发,低下头去,轻轻扫向近在咫尺的俊颜。她一边兴致盎然地用发梢细细描摹那精致的五官,一边又被少年傻愣愣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倒是忘了自己还在树上这件事。
少女的青丝伴随阳光一同垂落,落在君祈的脸上又暖又痒,连带他全身都跟着酥麻起来,也未曾注意到那娇小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脱离树枝,几乎要掉落下来。
一个不留神,手没抓稳树干,倾墨果然就直直从树枝上摔了下来。
“啊!”
“小心!”
倾墨没有感到落地时预期之中的疼痛,而是坠入一个温暖的胸膛里。由于二人贴得太近,她几乎都能闻到对方衣料上淡淡阳光的味道,混合着少年清冽的体息,说不出的好闻。她趴在他身上,在这种味道中沉醉得微醺,晕乎乎地抬头,却正好撞见一双炙热的清澈眼眸,倾墨顿时心跳如擂鼓。
察觉到两个人此刻暧昧的姿势,倾墨的脸噌地一下红得半熟,慌慌张张就要爬起来。可是越慌越乱,手忙脚乱之下,她竟不小心将长发缠在他的襟扣上了。
“唔,疼!”
“别乱动。”
萧君祈坐起身,将那不安分的小脑袋往胸口轻按了按,便自己动手解起扣子来。
唐倾墨脸色更红了,低垂着头不敢往上看,不过她现在的样子,倒像是靠在他怀里撒娇似的,既温驯又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某人故意的,这扣子解了仿佛一世纪那么长,直到少女的脸颊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君祈才轻笑一声道:“好了。”
倾墨这才顶着一张红苹果脸怯怯地抬起头来,可她一抬头就看见少年刚刚解开的襟口,象牙色的曲线优美的脖颈,和微微露出的漂亮锁骨,让她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再一次躁动起来。
“谢、谢谢徒弟!为、为师觉得我们该走了,不然一会太阳要落山了!”倾墨结结巴巴胡扯了一通,又掩饰般的偏过头不看他,最后急急忙忙就笔直往城外官道上走,头也不敢回。
扑哧一声,萧君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现在明明还是早晨,一会哪儿来的太阳落山?不经意瞥见倾墨红透的小耳朵,他又觉得她这样子天真可爱得难以言喻,心里忽然变得柔软至极,脚下也加快步伐赶紧追上去。
不过这会魂不守舍的他倒是忘了,长林镇似乎,不是走官道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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