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惊道,“小侯爷可要卧床静养数日……”
连砚川充耳不闻,以手撑住仍在晕眩的脑袋,片刻后,再次睁眼,眸色已然清澈沉寂,哑声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是郡主和她的护卫。”蒋清歌上前,回道。
“她人呢?回去了吗?”
“应当还在府里……”
蒋清歌正欲转身将圣水端来,却见连砚川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便如一阵疾风刮过一般,嗖地一下就出了内室。
途经水榭,正巧见到了秦娉苓坐在元珩对面,轻柔地替他包扎伤口。
那眉目间荡漾开来的娇俏,竟有些熟悉。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神色。
不同的是,幻境中,她喊的是,“砚川哥哥”。而此时,她喊的应当是“元珩”。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那两道相携的身影离开清霁院,连砚川才动了动发麻的腿,踱回了屋子。
御医还守在屋子里,替他取了针,遂退去。
蒋清歌赶紧将圣水,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轻声道,“小侯爷,郡主说您受邪气侵扰,这圣水是她特意为您准备的。”
一听“圣水”二字,连砚川心头就涌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恼意,脑子里也闪现出,柚子坐在邱灵头上吐口水的情形。
虽然那时,他已经快晕了,但他看得非常清楚,柚子就是在朝邱灵吐口水!
邱灵是邪物,却受不了柚子的口水。
那柚子到底是什么人?
而最为诡异的是此刻,他见着那碗圣水,与平常的水并无二致,但他就是能想象到,柚子朝着碗里拼命吐口水的样子。
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难忍。
“拿下去!”连砚川猛地闭了闭眼,沉声低斥。
蒋清歌一愣,原本连砚川的话她从来都不敢不听的,但秦娉苓刻意交待过了,他受邪气侵扰,不喝圣水怎么行呢?
“小侯爷,您还是趁热饮下吧……”
“我叫你拿走!我的话没人听了吗?”
不知道连砚川突然发什么疯,厉声打断蒋清歌,铁臂一挥,就将那碗圣水打翻在地。
瓷碗碎裂在地。
蒋清歌吓白了脸,顿时捂着下腹,就地跪了下去,膝盖正巧跪在了破损的瓷碗块。
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她皱着脸,竟然也没觉得很疼。
“不用动不动就跪!”
连砚川伸手捏了捏眉心,双眼疲累不堪。
“是!”蒋清歌起身,温声道,“我叫丫鬟进来伺侯?”
“不必。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连砚川缓了口气。
他福泽深厚,不受邪祟侵扰。
这话,分明是她说的啊。
……
入秋之后,西北战事不断,蛮夷入侵,但大多数都只是小打小闹,近来却愈演愈烈,北晋朝已连失两座城池。
皇帝在世安根本待不住了,回京都之后,又骤然听闻袁善钦溘然长逝,心中的震惊比听闻静澜公主难产而亡时,更甚。
因着袁善钦的死,皇帝这几日简直寝食难安,只觉得无形当中,有一只大手在慢慢地伸向他屁股下的龙椅。
一朝首辅大臣,正值权利顶峰之时,却突然离世,这背后的玄机,恐怕三言两语没人能解释得清。
几多欢喜几多愁。
袁善钦碍了谁的路,是谁痛下的杀手?
官至首辅都能悄无声息地被干掉,一点征兆都没有,这背后的黑手该是多么可怕。
偏偏袁府默不作声,只道是祭奠亡妻之时,恰逢雨夜,山路湿滑,不幸坠车而亡。
怪天怪地怪水神了。
皇帝苦思无果,派出去明察暗访的人亦是一无所获,自然就会依托于星相运势。
为此,钦天鉴里的大人们是忙得脚不沾地,原本一个个都猴精猴精的,他们太知道皇帝想听些什么了,专拣好听的说,不光保命,还能升官发财。
可不知哪日,哪个小道童抽风了,突然说了一句,“天相星殒,帝星微弱”。
帝王雷霆大怒,整个京都都要抖三抖。
霎时,钦天鉴里血流成河,人突然就没了一半。
于是,钦天鉴硕果仅存的几位大人开始招人了。
当今圣上信天象玄术,往日钦天鉴可是个肥差,可近日皇帝忧心国事,人心惶惶的,谁会愿意去呢?
这一日,天降一道圣旨下到秦府,急召元珩入宫,秦府众人接完圣旨,各个愁眉苦脸。
惶惶不可终日。
仿若,一家子的脑门,都别在了元珩的裤腰上。
元珩是个护卫啊,而且是个瘦弱的护卫。
皇帝要招会看星相的道士,又不招带刀侍卫,请他去干嘛呢?
秦柱唉声叹气了八百回,眼睁睁地看着元珩换了一身得体的宽大袖白袍,靛蓝色的对襟绣着银丝云纹,腰间系着同色系的宽边锦带,长发束冠。
那脸庞,那神态,乍一看,还真有些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之感。
但装得再像,也到底只是个护卫。
元珩跟着送圣旨的太监出了门,秦柱再次叹息,嘱咐了一句,“准备一下吧,毕竟是咱们府里出去的,若是元珩不连累咱们,就给他收个尸吧!”
“是。”秦夫人忍不住捏着绣帕拭了拭泪。
相处这么久,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阁楼上,初晨的阳光自窗棂照射而下,碎影斑驳。
秦娉婷的嫁衣已经绣好,就挂在窗棂旁,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娉苓百无聊赖地伏在窗边,望着元珩飘飘然地跟在太监的身后,那脚步,看上去还有些雀跃。
直至坐上宫里的马车,一溜烟,再也看不见了,她也没有收回悠远深思的目光。
好似,看一眼,少一眼。
“他可是水神,我父皇就让他看个星相,肯定没问题的!”萧素汐飘过来,站在嫁衣前的阴凉处,细细地打量着。
“他是这个中好手,我当然不担心他。”秦娉苓苦笑,“我好奇的是,谁举荐的元珩呢?”
“管他谁举荐,总归是欣赏元珩的人啊!”萧素汐笑呵呵地挖苦了一句,“瞧你依依不舍的,好像见最后一面似的。”
“我感觉是。”
秦娉苓敛下眼,许是太阳照得久了,转过身来时,忍不住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