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珩如日中天,又擅推算,说出来的话虚虚实实,如果真被人发现出端倪,也很轻易唬弄过去。
退一万步来讲,万一东窗事发,可暂且将罪责推到元珩身上,至少能保自己和秦娉苓无事,还能有一争之力。
安顿好了乔南湘,秦娉苓和元珩走出去,却见郑席予孤身立于垂花门前。
雨已经停了,更夫刚刚敲着锣从元府门前而过。
三更天。
檐下的水滴以极慢的速度落下。
“嘀哒~”轻浅又清脆,挠了这场静夜。
“她背后定有人谋划这一切,她不愿意说,但若是找到了机会一定会找那人的。”
郑席予压低了声音,目光深沉地望向元珩,“天师如果不回来,我只能安排人在门口看着她,绝不允许她再出门!”
“随你!”
找人在门口看着她?
真不知道看的人是她,还是他?
元珩耸耸肩,看向身旁已经不知道打了几个哈欠的秦娉苓。
那一双眼睛因为疲惫,微微红了,染上了泪意。
“舅舅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我会找机会来劝劝她,不要再想着复仇的事了。”她说。
这话令郑席予甚感欣慰,点头温柔地笑道,“好孩子,苓儿能这么想,舅舅可算是放下了心。”
他正欲转身,秦娉苓突然出声又叫住了他,问出的话一时间竟令他恍然不知如何作答。
“舅舅至今未娶,可是因为南湘?”
“……”
“贵妃娘娘能容忍你至此,也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弟弟,她希望你能找个心意相通的女子共结连理,但只怕今夜你做出的事情,她不可能再放任你不管了,到时你将南湘又置于何地呢?”
“……”郑席予如何能不知?
他甚至知道,姐姐必定也认出了乔南湘。
但他又能如何呢?不借酒装疯,他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你们有缘无份,不若就此放手吧?”
听此,郑席予笑出了声,弯着眉眼,伸手揉了揉秦娉苓的发顶,温声道,“小丫头片子,你还小,不懂!”
他没有把话说透,转身独自迈出门槛,离去。
至今,他仍记得那个犹如父亲一般和善的姐夫。
乔家一直待他和姐姐如至亲,却在一夕间,因莫须有的罪名,满门被斩,独留下他和姐姐,风光入了宫。
他懂她心底的怨。
幼时,她护他,如今,该他护着她了。
回秦府的路上,秦娉苓怔愣地发着呆,脑中混乱繁杂,太多的事情理不清头绪。
“你舅舅执念太深,拿得起放不下,若死于非命,容易化作厉鬼!”
元珩坐在她身侧,眉头微蹙,语气轻且淡,却句句都裹着凝重。
这显然不是一句好话。
惹得秦娉苓怒瞪了一眼过去,片刻后又恍然惊觉道,“你说我舅舅会死于非命?”
“那倒不是,时机未到,还算不了那么准!”元珩讪笑两声。
秦娉苓神色怅惆,轻呼一口气,“你整日算算算,真成神棍了!”
元珩长叹一口气,“这半月被关在宫里,日日给皇帝算吉凶,给公主看手相,一时竟算习惯了,所以方才趁你给他上药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他的手相。”
秦娉苓哦了一声,问道,“如何?”
元珩摇头,“他左右手纹路不同,命运起伏,变幻不定,眼下还说不准,端看造化了。若愿意听我的指点,一生平安顺遂也不是太难的事。”
虽然元珩没有说破,但秦娉苓做了九百多年的鬼,看尽世事沧桑,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执念太深的人,往往命运多舛。
但正如方才她劝郑席予的那般。
也要他肯听才行啊。
夜已深,叹息声如空兰,幽远绵长,诉不尽的愁思。
“元天师,你还没替我算过呢,反正都算习惯了,随便帮我算算吧!”秦娉苓歪在了软椅上,伸长了两只手递到了元珩的面前。
掌心朝上。
她正满心期待着,怎料元珩竟一眼都没看,只呆呆地望着自己出神,眼神晦色难懂。
“怎么了?不乐意?替我看个手相还要挑日子吗?”秦娉苓嘟囔了一句,又将手递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生怕他突然来一句,无人的时候,我就是水神,你这个低贱的凡人女子,怎么有脸让我给你算命?!
“……”元珩依旧默然不语,神色不明。
“是我……命不好吗?”秦娉苓眨着眼睛,尝试着又问了一句。
“不是!我早就替你算过了,只是算得都对不上……”元珩抿了抿唇,难得一见地思索措词,字字斟酌。
“你面相上看就不是长命之人,手相上的生命线也极短,也许是我那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你,改变了你的命运,因此现在单从相学上,我根本算不出来你的。”
“……”秦娉苓心头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连忙蜷起了手指,缩回了衣袖中。
她竟然忘记了她本就是一抹孤魂,哪来的命?
车厢里静默无声,一路驰骋。
翌日。
皇帝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因中秋宴是太子一手操办,却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当朝痛斥太子无德,禁闭思过。
就挨一顿训,都算罚得轻的了。
六部,禁军中,但凡有点疏漏的,轻则削官查办,严重的抄家流放。
一夜间,整座京都哀嚎遍野,满街拉着的都是被流放的官员家眷。
柳枝巷外婴孩凄厉的啼哭声,惊扰了仍在熟睡中的秦娉苓。
她淡淡地睁开眼,瞥了一眼窗外,天光已大亮,日光似乎已近晌午。
因为昨夜回得晚,又受了惊,她也起晚了。
遇到厉鬼,恶鬼,她都未曾皱过眉头,但今日却因这满街游行的老弱妇孺,心慌气短。
了无睡意,她便掀了被子起来,叫了红笺进来伺侯洗漱,还在用着午膳,外头一阵脚步声靠近。
扭头一看,秦柱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眨眼间,已迈入偏厅。
见秦娉苓正在用膳,秦柱笑眯眯地招呼丫鬟端水过来净水,一身朝服都来不及回房换下,就举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