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身后有人
李昌刚和十馀大儒在一起喝酒,面色微红,一双眸子却越发幽深了。
「把消息散出去!」李昌喝了一口醒酒茶。
「是。」王其应了,但问了一句,「山长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蒋庆之吗?」
「陛下这两年行事渐变,以往多靠着夏言丶严嵩等人出头,可这两年却屡次露面。这不是个好兆头。」
李昌放下茶杯,「凡事都有动机,陛下频频露面,必然有所为。能让帝王有所为的还有何事?」
「江山社稷!」王其懂了,「借着此次论战,咱们也能从蒋庆之那里一窥陛下的心思。」
「方才你也见到了,那些大儒口口声声担心朝局,可骨子里担心的却是陛下出手。」
「陛下不会吧?毕竟前些年……」王其看看门外,见没人,才低声道:「南巡数度险些被烧死,宫变差点被勒杀……陛下难道还敢和天下士大夫翻脸?」
「早已翻脸了。」李昌淡淡的道:「不过陛下隐入西苑后,双方维系着一个斗而不破的局面罢了。」
王其恍然大悟,「那些人是担心陛下打破僵局,彻底撕破脸。」
「帝王一旦撕破脸,凭着威权便能驱动一些人效命。前宋时士大夫何等威势,依旧有仁宗与神宗两度出手。」
李昌怔怔的看着茶杯,「如今的大明当如何。借着蒋庆之的口向陛下问询。是战是和……是战是和……」
王其告退,出去令人散播消息后,他走到了那些大儒的住所外。
「……当下大明地方安宁,可朝中却有佞臣一手遮天。」
「老夫看,不止是佞臣,有人在蛊惑君王!」
「那蒋庆之便是祸害!」
「后日,后日老夫倒要看看此人有何本事。」
「马老一露面,那蒋庆之怕是会瑟瑟发抖吧!哈哈哈哈!」
第二日,消息传遍京师。
不少读书人都来了银山书院。
「李公!」
「杨公!」
那十馀大儒闻讯出来勉励众人,引发一阵阵欢呼。
这些人便是这个时代的明星,他们神色从容,开口引经据典,闭口先贤所言。
一时间,银山书院仿佛成了闹市。
「马公!」
「梁公!」
两个被推选出来的主辩手姗姗来迟,引发了读书人们的一阵欢呼。
追星场面很热烈,马骞莞尔,「老夫五十馀,本以为此生就此在家中安然含饴弄孙,没想到有小子跳梁。李公盛情难却,老夫便重作冯妇,让年轻人知晓何为儒学,何为做人!」
这话尖锐之极,令众人兴奋不已。
「马公,那蒋庆之嚣张跋扈,您可有把握?」有人问道。
马骞淡淡的道:「三十年前,老夫曾在黄鹤楼与十馀人辩驳,一刻钟令对手掩面而去。十九年前,老夫初到京师,与京师大儒辩驳,半个时辰,令对方甘拜下风。
蒋庆之……老夫听闻过此人之名,两首诗作的不错,可在我等眼中,诗词不过小道,闲暇时调剂身心的玩意儿罢了。」
「马公,题目乃是大明当如何!」一个读书人提醒他,明日的论战不是什么诗词。
「老夫前些年去了不少地方,对大明当下了如指掌!」马骞想到了李昌昨日的话……马公,既然论战,那便借此给宫中那位一个提醒如何?
想到这里,马骞朗声道:「我辈当辅佐圣天子,再造盛世!」
……
「这是给朕递话。」
道爷不屑的道:「辅佐朕?朕若是把此辈引入朝堂,那便是引狼入室。」
「陛下,夏言求见。」
「他怎么来了?」道爷点头。
夏言一袭布衣进来,道爷淡淡的道:「以往你夏言喜华服,怎地,穷了?」
「臣最近时常去长威伯家,见此子整日一袭布衣格外自在,便试了试,果然舒坦。」夏言说道:「臣后来琢磨了一番,穿着华服处处都得摆着架子,小心翼翼,唯恐脏污了,活得太累,太假。」
夏言继续说道:「臣来,是为了明日的论战。」
「担心了?」道爷问道。
「那边请了十馀大儒,马骞等人也来了。」夏言说道:「马骞早年名气不小,后来归隐林下。此番他能出山,可见士林对当下局势的不满。陛下,风雨欲来啊!」
「那就来吧!」嘉靖帝握着书卷,眸色平静。
夏言拱手告退。
随即他去了伯府。
「陛下看来是不准备再忍了。」夏言说道。
蒋庆之在画着一些夏言看不懂的东西,闻言他说道:「但凡是帝王,就没有能坐视江山社稷没落的。」
历史上道爷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没法动。
天下士大夫都是他的敌人,一旦他走到前台,必然会引发天下反弹。
所以他隐忍到了最后一刻。
裕王登基,便开始了革新,隆庆开关便是他的手笔。
但很可惜的是,隆庆开关惠及了天下士大夫,以及南方不少地方,可钱大多进了私人口袋,士大夫们富得流油,朝中却穷的老鼠都不愿光顾。
蒋庆之突然一怔,「夏公,你说若是陛下之后的帝王有革新之心,那些人会如何?」
夏言坐在他的对面喝茶,闻言随口道:「压制。」
「若是压制不住呢?」
「小子,那些人之狠辣,超乎你的想像。汉唐以降,乃至于前宋,都从未有过的狠辣。」夏言说道:「陛下为何不敢再度出巡?为何遁入西苑?」
「弑君!」
「对,若是压制不住,那便换个帝王!」
「若是换个帝王依旧要革新呢?」
「那就……改朝换代!」
蒋庆之闭上眼,仿佛看到那些人在狂笑。
隆庆帝,也就是裕王之死,难道真是好色所致?
比裕王好色的人多了去,比如说那些权贵,整日酒色不断,还特么的不锻炼,可活到六七十岁的不少见。
蒋庆之觉得眼前有一团迷雾,挡住了自己窥探历史真相的视线。
「明日的论战,兴许便是掀开这一切的开端。」
……
第二日凌晨,蒋庆之睡的人事不省。
「夫君,夫君!」
「啊!」
蒋庆之睁开眼睛,昨晚他的状态超好,时间太长了些,导致此刻睡意深沉。
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太强大,蒋庆之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伸手揽着妻子的腰,李恬坐起来,「夫君,今日要去银山书院呢!」
罢了!
蒋庆之躺着伸个懒腰,「从此君王不早朝。」
「大逆不道!」李恬把长发拢了一下,下床梳妆,「对了,今日爹说要去,大哥也去。」
「去就去吧!」蒋庆之闭上眼,觉得精气神饱满。
「成国公夫人那边邀我一起去。」李恬说道。
「有个照应也好。」
此刻美妇人也在梳妆,老纨绔昨夜和一群人喝酒喝到半夜,此刻还在睡。
「夫君。」
「夫君!」
朱希忠嗯了一声。
「许多人说今日会去看热闹。」
「嗯!」
「那马骞的名号我也听闻过,很是犀利。庆之那边如何?」
「我也不知。」
「你没问?」
「问了,不过那小子总是说无事,无事……」
「希望无事。」
……
此刻道爷才将处置完奏疏,严嵩等人告退。
道爷走到殿外,来了一趟拳法。
黄锦在一旁伺候,一个内侍近前低声道:「已经有不少人往银山书院去了。」
「知道了。」
等道爷打完拳,黄锦送上布巾,「陛下的拳法令奴婢胆寒。」
「这是养生。」道爷接过布巾擦拭着汗水,「说吧!」
黄锦说道:「不少人往银山书院去了。」
「二十八年了。」道爷看着天边的晨曦,「那些人想看看朕这二十八年可学会了低头,可学会了隐忍……」
想到道爷这些年的不易,黄锦也为之唏嘘不已。
「可他们都错估了朕。」嘉靖帝把布巾丢给黄锦,负手看着东方。
圆弧形的太阳在天边冒出了一个头,紫色被驱散,红光浩荡。
「备车!」
「陛下!」黄锦愕然,「您这是……」
「今日盛会,朕怎能不去?」
「您还没吃饭。」
「上次抄没的那些什么吐司,带一些路上吃。」
「是。」
……
蒋庆之已经出门了。
今日夫妻都去银山书院,故而家中就留了几个护卫,其他人倾巢出动。
「咦!太阳不是才将出来,怎地就阴天了?」孙重楼说道。
阴郁天空下,蒋庆之夫妇出了巷子,李恬将会在这里等待成国公夫人。
蒋庆之嘱咐了她几句,随即被簇拥着走了。
「庆之!」
蒋庆之回头,策马追来的是夏言。
「夏公!」
二人相对一笑。
「庆之!」
老纨绔来了,这货今日竟然打出了国公仪仗,很是遮奢。
「老师!」年轻人瞌睡多,周夏晚到一步。
「长威伯!」
显章侯杜贺来了。
肖卓也特意告假来助威。
人不多,但蒋庆之却觉得自己身后便是千军万马。
银山书院在城南,边上有一座寺庙,儒和佛做了邻居,竟然意外的和谐。
大门外,王其见到蒋庆之后,微笑迎上来,「见过伯爷,山长等候伯爷多时了。」
蒋庆之颔首,下马进去。
银山书院的大堂外此刻坐满了人,更后面站着一些年轻人。
「人太多,山长说难得此等盛会,连夜令人拆了几排屋子。」王其笑道。
现场大约两百馀人,还有空馀的地儿。
李昌和那十馀大儒在一起低声说话,王其走过去,俯身说道:「山长,蒋庆之来了。」
瞬间,十馀锐利的目光锁定了蒋庆之。
梁述今日给马骞打下手,他起身拱手,朗声道:「长威伯身后缘何无人?」
这是讥讽蒋庆之无人帮衬,进而是在暗示:你蒋庆之走的这条路乃是一条死路!
蒋庆之回头看看夏言等人,刚想反击,就见一个学生飞也似的跑进来。
「陛下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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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