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名唤谢息涯,人如其名,做事情能慢到天涯海角。
谢棠梨明明是拽着四舅跑的,到了地方,爹还倒在地上。
“四舅?”
回头一看,拽着的人却不见了。
大人靠不住。
谢棠梨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撸起袖子,拖着老爹的胳膊,要努力把他放平。
幸好阿娘进须弥境之前,又给他传了一回灵力。
谢棠梨浑身都在用力,小胳膊上都绷出了细细的青筋,总算把他爹从地上挪到了廊下。
“哎?你这孩子急什么,来,让我看看你爹...”
谢息涯慢腾腾走到叶狗蛋面前,先探指试了试呼吸,又摸了脉搏,听了心跳,还撑开眼皮子看了看。
谢棠梨着急,红着眼眶,扒拉他胳膊:“舅,怎么样!”
“还能救得活吗?”
“要不要先把元神收起来?”
“舅!你说话啊!”
......
谢息涯查完情况,站起身来,走进屋里,先去端水给自己洗了洗手,仔细擦干净后,又从怀里找出帕子,将自己眼睛蒙上。
谢棠梨坐在木地板上,握着他爹的手,手太冰凉了,谢棠梨用自己的手心给他捂着,想要暖一暖。
可惜他自己本就是个器灵,也是没有体温的,四只握在一起的手一个赛一个冰凉。
看谢息涯还在瞎捣鼓,谢棠梨又是想哭又是难过,还要在心里想自己该怎么办。
足足过去一刻钟,谢息涯折腾好了,走出来。
谢棠梨可怜兮兮地看着爹,泪泡眼眨巴眨巴,哭得好不伤心。
谢息涯奇怪,把他抱起来放到一边,“怎么还哭呢?”
“呜舅!!你怎么这么慢呜呜...我爹都冷透了呜呜呜......”
谢息涯安慰孩子语速也是极慢,“他的灵力本来就是冰凉的啊。”
谢息涯觉得要给孩子讲道理,才能让他冷静。
“我检查过了,心跳确实已经没了,”
谢棠梨:“呜哇!!!”
他虽然不是人,但他知道人冷透了,心跳不动了,这就是死了。
谢息涯又说:“你看你爹没有呼吸,瞳孔也没动静儿,我还把了脉...”
孩子从他怀里挣开,扑到他爹身上嚎哭。
谢息涯慢吞吞说下半句话:“脉还能动,就是跳的慢。”
“我有办法,有的救。”
谢棠梨小脑袋都要炸了。
“那你快救啊!”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你还什么都没干!
谢息涯在给自己挽袖子,一层层仔细地挽,弄完了摸摸,觉得右边比左边高了半寸,不对称,他又拆开来重新再弄一遍。
谢棠梨:“......”
孩子心智还不太成熟,却已经懂了大人有时候急得想杀人又不能动手的痛苦。
谢息涯解开叶狗蛋的衣袍,将双手平放在叶狗蛋上空,淡绿色的光芒自他手心晕开,缓慢地将叶狗蛋整个人笼罩起来。
他动作虽然慢到令人发指,但效果倒是立竿见影。
“行了,放这里晒晒,一会儿就能醒。”
叶狗蛋脸上的寒霜褪去,谢棠梨趴在他胸口,听见了由迟钝到平缓的心跳声,爹又活了。
“呼——”
谢棠梨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谢息涯回屋找了条毯子,给叶狗蛋盖上,这才解开眼睛上的束缚。
谢棠梨问他:“舅,你为什么都不着急?”
谢息涯摆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要有大问题,急了也没用。”
“那你为什么要蒙眼睛?”
他古里古怪的舅说:“男男授受不亲,狗蛋是我妹夫,我脱他衣服要避嫌。”
谢棠梨:“...你开心就好。”
他脑子发育慢,但又不傻。
男女才需要在意这个,比如他自己,就从不愿意让阿娘给洗澡。
“舅,你是话本上那种,将来要找男道侣的人吗?”
谢息涯摇头,“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他自我总结:“我就是不喜欢人。”
谢棠梨:“那你抱着我会不会不舒服?”
“这倒不会,你又不是人。”
谢棠梨:“舅,那你怎么办啊,你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小小年纪,刚刚担心自己幼年丧父,还没缓过来,又开始操心舅舅会注孤生。
谢棠梨好忙。
.
星墟,还在碑前,伴随着胸口细微的疼痛,谢朝雨捂着眼睛,茫然醒来。
到处都在闪,没风没活物...
对的,她自言自语,“还是在这儿”
“不然呢,你还指望一觉去往极乐?”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嘲讽道。
谢朝雨:“......”
啊,忘了自己被夺舍了,现在识海里还住着个大危险。
但是这样一个人割裂成两个人的感觉太诡异,谢朝雨反射性想吐。
她自问:“你没有自己的声音吗?或者你可不可以不说话?”
她的声音又答:“你活腻了吗,你在教我做事?”
谢朝雨:“虽然我反抗不了,但还是希望你能从我的识海里出来。”
她的声音嗤笑起来,发出“桀桀桀”的声音。
“臭女人,不要以为我杀不了你!”
谢朝雨内视,识海里那道人影正在大力挣扎,锁链被他挣得剧烈抖动,发现谢朝雨的窥视,那人影四肢乱动,像是在威胁她。
谢朝雨看了一会儿,尽量平复心情,她平静道:“你杀不了我了。”
她自己胸前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那人影胸口位置却有一道火灵力造成的伤口。
也就是说,她若是受伤,身体可以自愈,但这个住在自己识海里的家伙却也会跟着受伤,还没办法愈合。
谢朝雨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发现真叫人愉悦。
谢朝雨又道:“你夺舍是想要离开这里?”就像人影可以知道她的想法一样,她也能感受到一点对方的想法。
人影态度很恶劣,“不然呢,还能是看上你干瘪的身子了?”
谢朝雨心知力量悬殊,便好脾气地讲道理:“那你可以出来吗,我会想办法帮你离开”
她又自觉补充,“我们可以签个平等契约。”
人影又在嘲讽她:“呵”
契约?
用得着她说?
当他没试过吗!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他已经试了很多次,无论是元神都要遵从于他的魂契,还是暂时的约束契,他一个都没能成功!
“不能有契约的话,”谢朝雨顿了顿,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笃定道:“你出不来了。”
她哈哈笑起来,这就很喜剧了,“所以你是夺舍不成,还被困在我的识海里了。”
这算什么,从碑里再到她身体里,换了个监禁地点?
人影被她的奚落态度激怒,在她识海里大力挣扎起来,那些森白的锁链铿锵作响,黑红的雾从锁链缝隙里延伸出来,成触手状,密密麻麻地刺向脚下的火海。
谢朝雨眉心剧痛。
人影也不好受。
谢朝雨听到她自己虚弱但又邪肆地说:“两败俱伤总是有办法的。”
互相伤害,脑阔要炸,痛到颤抖,于是双方暂时和解。
人影不再在她识海里兴风作浪,谢朝雨身上又被冷汗浸湿,她强自压下心神,解下储物袋,取出几盘冒着热气的精美菜肴来。
识海里,沙哑的男声咒骂道:“蠢货,口腹之欲只会耽误修行!”
既然现在只能一体,人影便看不上谢朝雨这么点拿不出手的修为。
谢朝雨不为所动,用灵液冲洗餐具后,夹起一块鲜嫩的灵牛肉往嘴里塞。
“蠢女人,快吐掉!”
那肉灵力杂驳,怎可入口!
谢朝雨不为所动,眯着眼睛嚼起来。
人影气得在她识海里大叫。
他沙哑的嗓音像是淬了血,谢朝雨猜他可能还有很重的伤。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那就更要多吃点。
谢朝雨又夹了一块椒麻鸭,赶在被人破口大骂之前,抢先道:“你就说香不香吧?”
人影与她五感相通。
数万年不曾感受到的美好滋味在舌尖炸开。
他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