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亦仁就将祁斯遇约到了风雅轩,祁斯遇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饭菜不解:“亦仁你今日怎得突然想到要约我吃饭了?”
李亦仁先为祁斯遇倒上了酒,随后才慢吞吞地说:“这一路上我给子书寄了几十封信,但却无一有回音。小郡王同他一向交好,所以我想……”
见李亦仁的声音越来越低,祁斯遇干脆替他说道:“所以你想借我的手将他约出来见一见?”
“正是。”李亦仁说话时眼中满是希翼。
祁斯遇拿着杯子同李亦仁的碰了碰,“这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我想替子书问一句,世子真的想好要如何面对他了吗?”
李亦仁没有举起酒杯,甚至还沉默了一下。良久他才说:“我不知道。”
他没有给出一个好答案,可祁斯遇闻言却笑了,随后她搁下酒杯站了起来:“世子且等着吧,三日之内你定能见到子书。”
李亦仁高兴地朝着祁斯遇行了个礼:“多谢小郡王!”
祁斯遇离开风雅轩就直奔二皇子府,她不仅要去同杨子书说话,也想要去看看蔺珏。离京这么久,她最担心的莫过于蔺珏了。
“你来了。”蔺珏说话时正在伺弄院子的花草,“临邺的事我听说了,如今身子怎么样?”
“托你师父的福,每天苦药三大碗。”许是觉得语言表达的有限,祁斯遇说着还用手比了那碗究竟有多大。
祁斯遇这副模样逗笑了蔺珏,蔺珏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说:“都这般活泼了,那定是恢复得不错。”
“那是我身强体健。”祁斯遇又贫了一句才开始说正事:“我在临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发现,只是不敢写信相传。”
祁斯遇这话已有些严重了,蔺珏不细想也知道是关于谁。“和大哥有关?”
“老大和云王勾结走私。”
蔺珏没想到会是这般严重,纵然走私一事可大可小,但对方若是云王这种皇室自然会让一切都有不同的论断。
“那你受伤一事?”蔺珏说着就知道了答案,甚至不忍心再问下去。
祁斯遇却没那么在乎,点头说:“也是拜他所赐。”
蔺珏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祁斯遇却似不在意,反倒朝他笑了笑:“这没什么的,毕竟从我第一次在大理寺见他时心中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
蔺珏心中仍在内疚,他说得有些痛苦:“若不是因为我,你们也未必会走到这步。”
祁斯遇还在开解他:“会啊,怎么不会。从他开始和廖立安勾结中饱私囊时,对于随太守下手时就注定了我和他会不共戴天。”
祁斯遇说到这儿又笑了,“毕竟我是天下第一正义的小郡王嘛。”
天下第一正义本就是他们调侃祁斯遇的,可祁斯遇不这么想,还权当是夸自己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吧,待来日抓到他把柄时再一并抖出来。届时我还要告诉他,他教我的我已经学会了,除恶务尽。”
大概是恨得厉害,最后这四个字被祁斯遇咬的很重。
蔺珏点点头,然后纠结着开口问出了萦绕自己心中许久的问题:“这次你同老三出行四月有余,可有后悔过先前的决定吗?”
祁斯遇轻笑一下,她倒没想到蔺珏会将这件事问出来。但她还是颇为认真地答了:“其实不论珏表哥和端表哥谁做皇帝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希望你们也都能活下去。至于先前的决定,我既选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蔺珏说完也笑了,“果然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心啊。不过我还挺羡慕你的,我们这么多人里,唯有你一直不曾改变。”
“不曾改变吗?”祁斯遇说着指向花圃里的山茶花,“即便是同一株花也做不到岁岁年年皆相同,何况我这个人呢?”
蔺珏没再接下去,拙劣地岔开了话:“你刚刚有见到子书吗?不如你先去见见他,珏表哥换身衣服再和你去前厅喝茶。”
“好。”祁斯遇很快应下了,转身之前她又说了一句话:“端表哥他不想争储。”
即便没说什么“你放心”之类的虚话,她这句话也足够让蔺珏放心了。
杨子书的变化比祁斯遇想象得要大。昔日明媚的少年郎眼中已少了光,原本就谦逊有礼的人被磨得更加圆钝。可祁斯遇也不知能怪谁,是怪杨展将军不为家人考虑,还是怪皇帝不留情面。
“子书。”这两个字让祁斯遇说得很沉重,杨子书却还是听出了来人是谁,立刻挂上了笑转身看向她,“小郡王来了。”
祁斯遇见他这样心中难免酸涩,但她还是努力像平常一样说:“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些临邺特产,下午我就让阿厌送来。这次去了才发现梁国竟真的如此贫苦,他们那儿的人连肉都吃不起,真不知他们的日子还有什么趣味。关键是连累我在那儿日日吃草,心中也很是憋屈,估计就是子书这样的圣人去了也是要受不了的。”
杨子书就静静地听着祁斯遇说话,像是从前十三四岁时那般。祁斯遇自小能言善辩,是一众世家子里说话最有趣的,甚至同样的故事到了她嘴里都会有趣三分。杨子书想着这些,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成了真的。
许是说得快了些,祁斯遇没好利索的伤寒又开始作祟,让她微微咳了几声。杨子书这下紧张起来了,连忙问:“之前听说你还在那儿受了伤,只是不知到底有多严重,难道现下还没好全吗?”
祁斯遇摆手解释:“不是,那点小伤早好了的。我这是在金陵时染了风寒,这几日赶路急,没好好喝药。”
杨子书叹了口气叮嘱道:“中都毕竟不比安南,北方三月都还是冷的,小郡王还是要好生注意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祁斯遇嘴上应着,手却在掏着口袋里的东西。她将那块未经打磨的玉块递给杨子书时杨子书很是迷惘:“小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在临邺的石坊开出来的,见是暖玉就给你留着了。只是我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些,到底没赶上你的生辰。”
杨子书心下一阵感动,只是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反而带着些调侃意味说:“在下正月十五的生辰,小郡王确定您这一迟十二日只是耽误了一下?”
“爱要不要,早知道我就该当场卖了,有个什么家的公子开了挺高的价呢。”祁斯遇面上嫌弃,心里反而乐得看杨子书这样,打打闹闹总比一直严肃认真好。
杨子书笑着将那块微暖的玉攥在手里,轻声说:“那子书就多谢小郡王好意了。”
祁斯遇顺势说道:“既然要谢我,不如待会儿请我在风雅轩吃个饭?”
她并没有忘记李亦仁的请求,何况她也不希望李亦仁和杨子书二人就此反目,所以才愿意来帮这个忙。
祁斯遇这个要求让杨子书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既然是小郡王开口,那子书也就断无不从的道理了。”
“那便戌时三刻去吧。”
“好。”
祁斯遇说着想到了一个人,她稍稍低了些声音对杨子书说:“对了,我在安南见到蓁蓁了。”
杨子书这下真的激动起来,连忙问:“蓁蓁她现在还好吗?是胖了还是瘦了?她的夫家是谁?待她又如何?”
接连的问题让祁斯遇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她微偏着头问:“就连你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她嫁了何人吗?”
杨子书摇头:“蓁蓁当初是连夜走的,父亲说她是同他人跑了,有辱门风,所以后来才编了个她嫁为人妾的谎话。”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这一年我都未曾接到过她的消息,甚至都觉得她已遭遇了什么不测。”
“你不必担心,蓁蓁她现在很好。”祁斯遇说着拍拍杨子书的肩,“蓁蓁是被我的老师息昭带走的,但她只是在息府避难,并未嫁人。”
这下轮到杨子书觉得奇怪了,“息武竟不曾娶她吗?”
祁斯遇并不打算告诉他息府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一方面是这些涉及老师家中的隐私,二来她也不希望杨子书过多担心。
“息武出门远游,并不在家。”
“如此倒是甚好。”杨子书点点头说服自己,“只要她还平安就好,我也就有更多盼头了。”
接着祁斯遇又和杨子书讲了些在临邺的趣事,但她并没等蔺珏换好衣服一起喝茶,甚至就连杨子书问她要不要去当面告诉蔺珏一声也被她拒绝了。因为祁斯遇心里清楚,蔺珏先前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必然不会继续拖着她待在这儿。
刚一回府她就让陈桥给李亦仁带去了消息,约他晚些时候风雅轩见。她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还是希望杨子书的生活里能少一些仇恨,多些开心的事。
杨子书到那儿的时候只瞧见了李亦仁,他下意识想要逃走,却被身后的祁斯遇拦了下来。
“子书,我想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和世子说话吧。”
“我能。”杨子书咬着牙,根本不肯看李亦仁一眼。李亦仁说话时祁斯遇已经离开了包厢,她认为有些事情留给他们自己解决会更好。
“子书。”李亦仁伸出去拉杨子书的手被他用力地甩开了,但他没有放弃,反而劝解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过不去。但我也想请你不要永远把仇恨放在心上,多给自己一些快乐,可以吗?”
他这话惹恼了杨子书,杨子书冷哼一声反问:“李亦仁,你又是凭什么觉得我不快乐呢?就因为我失去了你这么个…朋友吗?”
杨子书说最后两个字之前还停顿了一下,显得后面这朋友二字更加讽刺了。
闻言李亦仁语塞,“我……”
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杨子书反倒笑出了声:“世子这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吗?”接着他微抬起头去看李亦仁的眼睛,“世子还不明白吗?不是我杨子书放不下,而是你李亦仁不能放过自己。”
“你说得对。”良久李亦仁才闷闷地应了一声,“是我心里过不去,也是我一直惦记你。可是子书,我是真的不希望我们走到不可挽回那一步。”
“覆水难收。”杨子书并不似李亦仁那般拖沓,寥寥几字就给他们这么多年下了判词。“还有世子送来的送来的那三十四封信我都扔掉了。世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希望您日后莫要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了。”
李亦仁看着杨子书没再说什么,因为这样的杨子书实在让他觉得陌生,像是从未认识过一般陌生。
“那我先走了。”
“那就不送世子了。”
李亦仁退出房间那一瞬杨子书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手旁的凳子上。他的面色并不好看,若是祁斯遇在定看得出他先前说的都是违心话。
可是没人看得到。
那日杨子书独自一人在风雅轩喝了个烂醉,直到快打烊了才被小二送回楚王府。而在侯府的李亦仁也同样喝了个酩酊大醉。
没有人说得清杨子书心里哽着的那根刺是什么,他自己也一样。但李亦仁却明白了自己过不去的是什么,是杨子书、是杨蓁蓁、也是他们曾经无比美好的少年时光。
过了几日祁斯遇才又收到蔺珏的邀约,只是她没想到会在楚王府见到蔺端。
“端表哥?”
不等蔺端答话蔺珏就说道:“你不必意外,是我叫他来的。你我三人许久未曾聚在一起,所以我便想着趁今日小聚一下。”
祁斯遇点点头:“珏表哥用心良苦,如此甚好。”
“听说老三见过大哥了?”三人方才坐定蔺珏就抛出了这么个问题,弄得蔺端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二哥消息灵通。只是这有什么吗?”
蔺珏摇摇头,拿过酒杯为每个人都倒上了酒。“原本还好奇你怎么先去了他那儿,但是前几日阿遇一说我心中便明了了。明明又大了一岁,你倒还是毛头小子似的冲动。”
“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下得去这个手,所以才想去亲口问问他。”蔺端的话里还是带了点落寞,即便早在心中劝了自己无数次,他也并不愿接受承认这件事。
蔺珏自认了解蔺端二人,没有再问下去。不过他却说起了另一件关于大皇子的事:“大哥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是白尚书令的女儿。”
尚书令白家本就是先前蔺端和祁斯遇讨论的人选之一,故而他们也不觉得太意外。
祁斯遇并不避讳,反倒将话挑得十分明了:“白尚书令在朝为官多年,又同谢丞相一向不对付,舅舅让老大娶白家的姑娘,这不是摆明了要牵制皇后一家吗?”
蔺珏也点头,“大抵就是这个意思,我毕竟还养在皇后膝下,父皇应当是不希望我轻轻松松被推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