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是姚阁老的得意门生,与魏国公的亲弟弟是翁婿,萧姑娘的父亲此刻正在徐州任按察使,母亲是清河崔氏嫡支的姑娘,出身可谓高贵。
有这样的妻子、岳家,云歌的前程可见顺畅。
姚氏暗暗松了口气,总算长子的婚事未曾被自己和他外祖母的事情拖累。
繁漪是记得那位萧姑娘的,生的标致,有治家的本事,却极是温柔和善,前世里对她这个被婆母打压的小姑子也是十分照拂的。
确实是云歌的福气了。
踏着月色,繁漪方回了桐疏阁准备沐浴就寝,外头急急忙忙来话说:夫人中毒了。
冬芮嘟囔了一声:“又要起什么么蛾子了!”
繁漪站在窗前看着一汪积水空明的月色。
风吹过,月色在枝影摇曳里恰似湖面漾起了粼粼水光,那满树的嫩黄腊梅在吹皱的月影里,朦胧而恍惚,好似一团鬼火在燃烧。
指尖勾住一缕在颊边飞扬的青丝,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去到观庆院,慕孤松和老夫人已经在了。
慕静漪一脸焦急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倒不是她有多孝顺,只不过是怕姚氏忽然死了,她的婚事就要平白拖上三年了。
她已经十六,三年后就是十九的老姑娘了,哪能不着急呢!
含漪和妙漪静静的坐在一旁,都是低着头,仿佛不胜忧心,细细瞧,都在绞弄帕子打发百无聊赖。
隐约间,听到“无性命之忧”的话。
堂中背对着门跪着个人,看打扮穿着该是个油条面的婆子了。
踱步中的慕静漪见到她过来,忽的转身冲出门外,咬着牙扬手就想打下来。
繁漪神色淡淡,虽左手不行了,好歹右手练了那么久的剑,力道大的很,反手一巴掌先把她给掀翻了。
然后不紧不慢的在含漪身边坐下了,理了理衣袖,淡淡暼了她一眼:“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那一巴掌干净利落脆,惊的满屋子人愣怔在了当场。
不意一向温顺友好的慕繁漪下起手来竟是这样不客气。
慕静漪栽了好大个跟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立时耳朵里一片尖锐的鸣叫,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痛,她几乎都可以摸到面颊上肿起的指引了,“你凭什么打我!”
老夫人脸色一沉:“还不是你自己先要动手!担心嫡母是一回事,也不能丢了尊卑。由得你对嫡妹如此无礼!”转头又对繁漪便是和煦多了,“静漪就要成亲了,再生气,也不好再打了。”
繁漪微微一拧眉,摸了摸白皙如初的脸颊,和顺温软间又带了明显的惆怅:“祖母原谅,实在是看到姐姐心里就害怕,这手就不听使唤了。”
含漪捻着帕子压了压鼻,把嘴角弯起的弧度给遮了过去。
“你胡说什么!”慕静漪扶着晴风的手进了屋,指着她龇目欲裂,使得红肿的面孔微微扭曲:“就是你!就是你要害死母亲!打你,打死你也不为过!”
繁漪的左臂抬举如常,只是五指没什么力道,血液不算流畅,指尖便是冰冷的,淡淡划过右手的掌心,留下一抹沁凉的触感。
朝她微微一扬眉,幽沉的眸子里拧起的玄冰万丈,蓄势而出。
慕静漪没那么敏锐,却也感觉到她眼底的阴冷与杀意,缩了缩脖子,看了眼慕孤松,却见父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抚着脸咬牙道:“你还不承认!袁妈妈都招了,就是你收买的她,让她在母亲的甜汤里下毒的!”
袁妈妈嘭嘭的磕头,不过几下,额上便是好大一块鼓起,隐隐可见血色:“是大姑娘,是姑娘让我这么做的!”
繁漪端了小丫头上的茶,慢条斯理的吹了吹,微烫的茶香氤氲拂在面上,朦胧而舒展,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面上细细绒毛沾了水泽的重量。
嗤笑道:“我到觉得是你和大伯母算计好了,要栽赃我呢!”
老夫人微微一皱眉,睇了底下跪着的袁妈妈一眼,抬头便叱了慕静漪一句:“事情始末自有我和你们父亲做主,你给我坐下,伸手就要打妹妹,半点规矩也无!”
慕静漪委屈至极,心里想着该如何快速的消肿,再过几日就要出门子,盯着一张肿脸进新房,指不定要叫丈夫和夫家人怎么看了。
可如今老夫人和父亲都偏帮着慕繁漪去,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瞪了繁漪一眼,恨恨的坐在了一旁。
淡淡觑了袁妈妈一眼,繁漪微微一台下颚:“你说是我指使你的,你是大伯母的陪嫁婆子,最是忠心,你如何会帮了我?这会子又来揭发我?”
袁妈妈看了繁漪一眼,似乎惊怒至极,惊叫道:“是你抓了我的孙子!奴婢和奴婢的丈夫就这么一个孙子。是独苗啊!奴婢如何敢不听啊!”
窗外枝影绰绰,往事恍惚间就在眼前,那时候祖母娇宠、母亲温柔耐心、长姐与兄长疼爱,父亲沉稳肃肃,却从来都是包容她的一切调皮捣蛋。
她就这样无拘无束的跟在哥哥姐姐身后玩耍,温柔的大姐姐总是会给她收拾烂摊子,从不责备。
和睦欢笑似乎从未远去,可细细去听耳边的娇软与天真。
可一回神却发现,逝去的已经永远逝去,回不来的何止是母亲和大姐姐还有弟弟的命。
繁漪的神色有一瞬坠进了阴翳里,旋即有温和泰然,缓缓道:“我要杀她,便是亲手一碗毒药灌下去,谁能拿我如何?姚家又敢把我如何?成王败寇,输了,死了,都是自己无能。收买了你来下毒,你当我闲的没事做么?”
老夫人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往姚氏安置的内室瞧了一眼。
余光睹见儿子淡然平静的样子,便又迅速换了心境,提醒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又是她们被攥了把柄,根本不必在意姚家什么态度了。
指了袁妈妈怒道:“你若敢胡说栽赃姑娘,今日便将你们一家子投了井!”
袁妈妈大惊失色,宛若地面青砖石的裂纹蔓延,细纹横生的面上顿时血色褪尽的刷白,却是咬着牙梗着脖子声声没有诬陷。
繁漪不惊不惧,只淡淡睇着老夫人衣摆上“万字不到头”的纹路,纹样里盘了金线,随着老夫人急怒的呼吸,在昏黄的灯火下牵扯出一芒又一芒的碎金微光,有刺目之感。
慕静漪身后的女使晴风督了眼袁妈妈那颤颤如风中枯叶的模样,朝着老夫人微微一福身,凛然正直道:“老夫人,袁妈妈说她的孙子被人捉走,奴婢听着心中有疑惑,可容了奴婢问袁妈妈几句话么?”
老夫人微微一皱眉,眼神落在繁漪无波的面上,缓缓点了头。
晴风的脾气和繁漪做鬼是看到的还是没什么变化,直、也正。
“袁妈妈说你的孙子被大姑娘捉走了?”
袁妈妈不明所以,回答的急切,却也小心翼翼:“是的是的!奴婢不敢撒谎!”
晴云垂眸看着她:“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慕静漪手里握着小丫头拿来的冰袋子,轻轻捂着脸,回头看了晴风一眼,不耐道:“你问这些个干什么?”
慕孤松指了袁妈妈:“回答她的问题。”
袁妈妈狐疑的瞧了晴风一眼,眼珠儿转了又转,道:“是、是三天前。”
晴风紧着又问:“三天前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天际飞过寒鸦几只,唔呱唔呱的叫声阴冷孤戾,激的袁妈妈一阵寒蝉:“巳时,巳时奴婢叫他去街上采买些食材,是大后日办喜宴要用到的东西。”
晴风一福身,看向老夫人道:“三日前陈侯夫人邀了而姑娘去法音寺上香还原,观正街上发生意外堵了去路,便绕了宛平街,奴婢是在马车外跟着的。分明瞧见袁妈妈的孙子和、和赵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