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了年,老夫人便拨了两个身段有致的美貌丫鬟过来,说是陪嫁丫头,可言语中的暗示的便也是这个意思了:“那边儿关系复杂,若是让不知根底的人进去伺候,怕是留了隐患,这两个的一家子老小都是慕家的家生子,便是以后有了子嗣,也不敢翻出浪来。也可给你做了助力。”
见得她神色间惊讶,便又道,“子嗣兴盛,对琰哥儿将来的地位也有助益。”
你看。
还未成亲,连娘家人都已经开始给新姑爷备下通房了,何况丈夫和夫家的长辈了。
谁会管新妇是不是高兴呢!
“你在想什么呢?”
繁漪回身,抬眼却发现舅母已经离开,轻轻一笑:“没什么。”
望了眼屋子里里外外一群女使,敏锐的发现有丫头总是竖着耳朵听着她们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衣领,使了个眼色,“怎么这么多汗,身子还没有养好么?赶紧换了,小心着了风寒。”
怀熙接到暗示,便叫了贴身女使文心将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
繁漪按住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与我说实话了,自来都说你胎气稳固,胎像也好,如何生产时会这般艰难?”
怀熙的脸色稍稍沉下,如秋日风雨欲来时阴翳光线下的湖面,有层次分明的深沉,竟是寻不出半分往日的泼辣爽利:“到底还是瞒不住你。母亲也只知那妾室在我孕时几次三番在夫君那里献媚,却不知我鬼门关里走一遭竟是因为那贱人!”
繁漪心下一动:“她动了手脚?”
怀熙带着泪的娇艳面庞在窗纱投进的光影里有一种灼灼的热烈,并着阴翳的苍白,如同暗夜里的玫瑰,孤寂的含露绽放至荼蘼:“除了她,除了秦家的人,还会有谁!”
秦家,便是洪继尧原配夫人的娘家了。
在郑太夫人寿宴上算计琰华的,可不就有他们家的公子么!
繁漪一拧眉:“她们想让那妾室先生下长子?是了,洪家何等权势,秦家如何能不想办法抓住了机会不使两家断了姻亲之宜。”
很好,这样的恶毒,果然出自一家了!
幸好她让人盯着了那秦家公子,不然也不会察觉怀熙在瞧着平静如水的洪家,竟也那么艰难。
怀熙怜爱的抚着孩子的面颊,眼泪便忽然决堤而下,滴落在孩子心口,仿佛是怕惊着孩子的美梦,她抬手抹去泪水,残存的泪痕转瞬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目光落在枕屏之后的幔帐上:“我一直怀不上孩子,原以为是我体弱的缘故,谁曾想她们竟在大婚时的幔帐上动了手脚,浸满了损女子躯体的药物。”
繁漪一惊,背上生生沁出了一层薄汗,刺刺的,直刺到心底,提醒着她,往后的姜家之内,这样的算计永远不会少:“新婚三月挂红帐,那么久闻着,难怪伤了身体。那、后来呢?”
怀熙摘去了一切面具,阴冷道:“我自产期将近便觉得没什么力气,原以为是紧张之下睡眠不好的缘故,谁曾想竟是有人在我的茶水里加了好东西,使我渐渐失了力气。若非我不爱喝水,怕是也没命活下来了。”
窗外枝影摇曳,恍然生出无力之感,这样的算计当真无孔不入。
繁漪拧眉道:“生产时没了力气孩子要窒息,大人又如何保全!人捉住了么?”
“知道是谁,却还不能牵扯出背后鬼手。”怀熙切齿冷笑,似要将窗外的沙沙之声化作千万支利箭射穿背后之人:“明面上一派和气,我有孕,秦家还送了好些补品来。文心文睿两个谨慎,不叫我吃旁人经手的东西,否则我还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受她们秦家多少算计了。”
繁漪知道,那些补品怕是要送人上绝路的:“她们在补品里做了什么?”
怀熙双眸里迸出幽兰星火,仿佛要将那幔帐灼穿,切齿道:“蚀心草,碾了汁水抹在燕窝上。那东西不是毒,银针都验不出来。只会叫人越来越虚弱。若我每日吃下去,不足五个月孩子胎死腹中,我心血熬尽,必也是活不下去的。”
繁漪震惊不已,不易还有这样阴毒的手段,一招接一招:“那边当初想是动过心思选了女子来做继室的,谁知叫你捷足先登,必然心里不甘。”微微一默,“可那些东西在库房放了太久,她们自有太多的借口撇的干净。搞不好,反咬一口说是你身边的人动的手脚,还能砍掉你一个臂膀。”
“是!”字眼仿佛是从怀熙的牙缝里挤出,却又那样尖锐,几乎可以感受到那种钻破心房的痛,“我想过一剂药了结了她,可了结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送进来,所以我只能忍,只能再等机会捉她们一个正着,让秦家没脸再塞人进来!”
她的尖锐陡然失力,“可我的孩子,却也要跟着我心惊胆战的过日子。”
孩子,会在未来的每一日里渐渐给她披上坚韧的铠甲,可如今却是她最大的软肋。可敌人环伺,那件铠甲如今只是一张网,有无数的破绽与漏洞,防不胜防。
细风拂起窗边的轻纱扬起,落在了明灭不定的阴影在繁漪的面孔,她低低自语:“秦家、秦家,我想想,别怕,我会让秦家自己识相的把人了解掉。”
怀熙目中一亮,却转瞬暗去,繁漪曾经如何以身犯险向姚家逼出来的“侍郎”之位,她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依旧记忆犹新。
心惊之下一把攥住了繁漪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繁漪清婉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要问,等着就是。你现在养好身体,旁的事不必操心。好好攒着你的委屈,到时候一并哭给姐夫看才好。”
怀熙的惊呼仿佛是坠地的瓷器,裂纹极速蔓延:“繁漪!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我能忍,我都能忍!我不想看到你再为任何人受伤,别做危险的事……”
繁漪看着她焦急模样,心中感慨万分,怕是前世她骤然溺亡,她在人后也曾为自己流泪吧?
姐妹之情,一样可以很深刻。
或许,前一世里她也曾得到过很多,只是她没有发觉而已。
她的笑意仿若刚刚化去薄冰的春水,眸中却依旧洌冽碰撞着尖锐的碎冰:“忍,只会让人觉得咱们柔弱可欺。秦家,不只是你的敌人。”
怀熙一凛:“我是听说过那回在安定侯府的事,是有秦家公子的影子在里头,所以秦家和姜家的……”
繁漪听着窗外的竹影隐约绰绰,有雨水坠落的清泠之声:“便是为了我和琰华一时的太平,我也得按住她们。”给她一抹安定的笑意,“安心,我还有太多舍不得的人在世上,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恩?”
怀熙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姐妹又絮絮说了一阵,洪夫人又陆续引着亲眷来看怀熙和孩子,繁漪便先离开了。
离开院子的时候天光正好,看着晴线穿过花园里大片大片盛开的迎春,每一抹光晕都是那么的温柔,风卷起尘埃似碎金飞扬,更拢得天地间仿佛一场幽梦,透着一股缥缈的仙风,仿佛沐浴期间便能抚平一切伤怀之事。
可有些已然刻进骨子里的伤痛,却是谁也无法抚平的。
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踉跄,幸好身旁的女使扶的快。
女使穿过她如水大袖,小心挽住:“姑娘当心。”
行过一个转角,便见一清隽身影站在石门下的风口里,衣炔飘飘,光线洒落他身上,勾勒了清冷如山涧清晰的清朗轮廓,他秋阳初升的笑意称得身后那颗几乎没什么特色的梧桐树有了别样俊朗的身姿。
那笑,曾是她重获新生之后最大的执念。
繁漪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无数复杂的滋味涌上心间,缓缓弥漫在腔子里,然而他嘴角薄薄的笑色终究盖过了一切她的失落,使她脚步渐渐加快,奔向他,奔向他。
琰华遥遥望着她,心惊于她笑色里的滞郁与茫然,急切的想叫她晓得自己的心之所向,便在洪家女使诧异的眼光里加快了脚步,来到她的面前。
脚步再靠近些,抬手拨了拨她额角的碎发,指腹慢慢刮过她的颊,有薄薄的微凉,清冷的眉目里全然是宠溺:“怎么出汗了,乍暖还寒时,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