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夫人面上深切的惊惧就像是瓷器上釉面裂冰纹路一般,在一瞬间里浅浅的布满了全身。
只觉脑中一阵恍惚的晕眩。
她重重一拍桌子,以掌心的剧痛来提醒自己一定要镇定,指尖却如尖利冰笋直指白鹭:“你胡说!谁叫你污蔑秦家的!”阴冷的眸子一眯,“你可是秦家的家生奴才,怎敢如此污蔑秦家!”
白鹭狠狠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窖,冷痛彻骨。
可她见识了洪家婆子用刑的手段,粗暴的直伤筋骨,却连晕过去的机会都没有。她倒情愿一死了之啊!
余光见文睿手中捏着的发黑的银针,仿佛是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不敢再有所遮掩,连连点头:“那些都是、是二公子叫做的,奴婢没有撒谎!”
“红荷这种有颜色的丫头本就是拿来给爷做暖床用的,可爷没有收用过,若有一日被揭穿,便栽给她,说她怨愤少夫人嫉妒她颜色好,不肯提了姨娘通房。”
红荷不曾想,她们竟早就想好了拿自己去做替罪羊,梗了口气在心口,直直憋晕了过去。
楚大夫人不意自己给女儿挑的帮手竟成了催命符,凌厉一扬手:“红荷既是楚家的家生奴才,我便也有权利做主,扔去乱葬岗!”
文睿懂得楚大夫人撇过她的眼神,招了信得过的丫头把人拖走了。
慎亲王世子妃明眸里有光:“姐弟情深,却也不能如此害人性命。稚子何辜?怀熙何辜?”
秦大夫人整个人如跌下深渊,心口无止尽的沉坠,所有的凌厉与谋算全成了一团被猫儿抓乱的丝线,乱糟糟塞满了心肺之间,为今之计只能先将秦家摘出来。
戚戚一声轻泣,看向了洪夫人:“文倩,是我教子无方,险些害了怀熙和孩子,可我真的是不知此事啊!”
洪夫人轻轻一抬手,那与身俱来的清冷威势轻而易举压住了屋内的暗潮涌动。
清淡的眸子里流淌着烈烈碎冰,低沉的嗓音不容置疑:“多说无益。今日之事秦家必须要给怀熙、给楚家一个交代的。到底是你们自己处置了小秦氏和秦公子,还是交由刑部来断绝?”
刑部,楚大爷如今可是刑部的侍郎啊!
秦大夫人一凛,眼神撇过姚意浓,眼珠一转,不肯说话。
洪夫人见她如此,便道:“怀熙的罪不能白受,真凶的罪不可不治,无辜者的清白自也不能受污。长青,去刑部报案,今日一切言行供状会交给官府,是生是死,由刑律决定。”
由官府定论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一步,真被当做了嫌疑人,尤其还涉及了闺誉,即便证实怀熙中毒与姚意浓无关,终究于名声有碍。
姚意浓刷白了清韵的面孔,一口气梗在心口,整个人险些背过去,转眼瞧着秦大夫人敛着下颚不说话,分明就是拿捏了她女子的软肋,等着她去求洪夫人不要报官了。
微微一扬脸,姚意浓泰然扬声道:“是,一定要报官!我绝不平白受此污蔑算计!今日便叫刑部查个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与旁人不清不楚!若是没有,钱夫人,请你为你的言论负责!还有秦家,如此算计栽赃我,我必是要讨个说法的!”
秦大夫人一惊,蹭的站了起来,尖声急急道:“你就不怕你这一辈就毁了?”
姚意浓嗤笑的掀了掀嘴角,渐渐淡然下来:“我倒要看看你们秦家如此算计之下,究竟会不会有人信那些攀咬之词!算计我,还想拿捏我的名声,恶毒二字你们当之无愧!”
李夫人牵了姚意浓的手,扬声道:“只要我李家不介意,宗室的媳妇,谁敢说什么!若是外头传的疯魔,我只管寻你们秦家说话!”
没人帮她,却被步步紧逼,秦大夫人走进了绝路,只得哀求的望向楚大夫人:“可怀熙终究没事啊!”
楚大夫人的眼神丝刮骨的刀冷硬的从她面上刮过,拥紧了孩子撇过身,仿佛那一张脸便是天底下最最毒的蛇蝎,不肯叫孩子有任何被伤害的机会。
冷声道:“律法可没说人没事,阴毒算计便可当做没发生过!秦二公子、小秦氏想杀我女儿和外孙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手软!”
“你说的对,怀熙和孩子终究没事,小秦氏必须死!可秦修和的命我也不要,由我楚家监督,五十脊杖,打发回你们秦氏老家终生不得离开。秦氏与洪家写下切结书,再无姻亲瓜葛,再不得踏进洪家半步!我的女儿,绝不与你们这些人再沾了半点关系!”
终生不得离开老家,便是生生断了他所有的前程了!
与洪家再无瓜葛!没了洪家的姻亲关联,秦家在京中便更难了,如何能做好老太爷嘱托之事!
秦大夫人心中明白事情的转折来的如此快而突然,必是楚怀熙早早便已经察觉了她们的动作,毒药、人证,早就掌控在手,她们便是等着秦家再出手时全部栽倒他们头上来。
还待求情,楚大夫人却不再给她机会,一扬手打断道:“你想清楚,若交了刑部,我必要让他终生出不来。你们秦家未婚配的子女,可便全毁了。若私了,今日之事尚可不做外传,还能留给你们秦家留了些颜面!”
再无转圜,秦大夫人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事情查了分明,众人在李夫人的请托下女眷们自是纷纷表示今日言论定是不信、也不会传出去的,又去瞧了眼刚刚醒来的怀熙,说了嘱咐安康的话,才跟着洪家的女使去另开的席面用饭。
莺儿滴沥,芳草春和,一副锦绣绽放的画卷。
洪夫人与繁漪一同出了院子,缓缓含笑道:“如何叫秦家与洪家写下切结书?”
繁漪看着脚步下带起了裙带柔光旖旎,只微微一笑道:“继娶妻房的本家女子似乎是世家的惯例。秦家一向积极。”
洪夫人语调里有微微的笑意,“哦”了一声,是带了上扬的尾音的,却没再多问什么。
聪明人之间,无需赘言。
总之,洪家摆脱了这个麻烦,而怀熙以后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旁的,没那么重要。
而楚大夫人在听完女儿细细一说之后才晓得,今日这一出生死一线,竟是她与繁漪布置下的请君入瓮之计了。
也才晓得,原来女儿一直在各种算计里挣扎着,一汪静水似的洪家后院也从不曾太平过。
回去后娓娓道来直把丈夫和婆母听得震惊不已,连声赞了两个孩子心思精巧,才能借力打力将秦家的算计彻底反击,斩断了往后秦家再想塞女人进去的机会,狠狠给予教训。
好容易醒来的怀熙望着丈夫焦急的眼神,满面苍白的缓缓吐露,原是对小秦氏与秦家的算计都晓得的,不过是看在心爱的郎君有愧于难产而死的前夫人而一直隐忍,不忍伤了丈夫的心思,坏了洪秦两家的关系,却不想徒落了伤心又伤身。
可想洪继饶当时内心的震动与愧疚了,无形间更是稳定了她在洪家、在丈夫心里的地位。
楚大夫人长吁如叹,眼角有晶莹之色:“怀熙从来就是没心事的孩子,如今却也被逼的晓得去使心计了!”余怒未消:“也叫她们尝尝儿女被人算计的滋味!”
而楚大人想的更深更远,隐约也是察觉了些什么,关在书房里细思了一整夜。出来后阻止了妻子和母亲去询问繁漪什么,甚至让她们于此事上只字不提繁漪的名字。
楚大夫人细思半日还是不解:“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