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捋了捋手中的和合如意帕子,含笑慈爱看的看着面前一张张年轻朝气的面孔:“就是这个话,老婆子没什么不好的,就盼着家里热热闹闹,多添些孩子的笑声才好。不过你们几个也不必太有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转首看了看繁漪的面色:“你这病了几日轻减了许多,脸色也不是太好。”
沁韵微微一笑,乖巧而亲热道:“大哥哥这回伤的重,嫂嫂日夜担心又要守着,少不得劳累,大哥哥好容易好些,嫂嫂精神头一松,便是做了病,轻减也是免不了的。后头好好补补,总能不回来的。”
太夫人温慈的点了点头。
繁漪看着太夫人的神色,嘴角挑了抹和婉的笑纹。
是了,这就是有手腕的长者的胸怀。
不会因为知道沁韵算计沁雯而厌弃这个孙女,至少明面是不会的。
因为于她们这些上位者而言,不过是看着两拨人各为其主罢了,没有绝对的对错。
朝堂上争夺的是天下,而这里,争夺的目标就是这个侯府的大权,成王败寇,胜利者的背后如何能没有谋士呢?
输,只能怪你无能!
所以,哪怕她让人把蓝家祖宗的牌位弄进姜元靖和蓝氏的屋子里,太夫人连过问一声也不曾。
谁让你蓝氏输了呢!
有本事就算计回来!
争夺是残忍的,然而残忍争夺中活下来的那个人、那一群人,将具有足够坚韧的精神,足够深沉的心计,以及足够凌厉的手腕,足以支撑门庭不败。
福妈妈伸手接走了太夫人口中的核儿,笑道:“那日太夫人差了奴婢去瞧您和大公子,瞧你吐成那样,大公子急的眼都红了。”
光线照在一树光秃秃的辛夷树上,落了萧条的影子在太夫人身后素白的窗纱上,孤寂的摇曳着,遥遥能听见枝丫磋磨下的粗哑之声。
繁漪转首看去,余光掠见鲜活面孔上几不可查的微动,眉心微微一蹙,似有一丝清愁,却只抿了个微赧的笑意:“我自来少生病,他怕是吓着了。”
蓝氏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而她一旁的粉嫩唇瓣抿上茶盏时,似乎扬了一抹了然的笑痕,旋即淹没在茶香氤氲里。
荣氏坐下太夫人身旁的小杌子上:“自来不生病的人一病,动静便要大一些。索性你是练武的,身子强健,倒也好的快些。不过往后也是好好当心着才是。”
沁韵秀丽的面上浮现了一层感慨:“谁说不是,前一日气温还微凉着,忽然就冷的厉害。殷家五妹妹身子向来弱些,寒冬来的突然,病下之后便再也没能起得来床。”
太夫人轻轻拍了拍冬日里略显干燥的手背:“殷家丫头同你们几个一道玩过,明儿去瞧瞧吧,也是你们闺秀间的情意了。”
月皎拢了个汤婆子进来,套上了枝鹤延年的素锦套子送到太夫人的手里,微叹道:“姑娘们、不必去了。”
太夫人轻轻磨砂着锦套上细腻的纹路,嘶了一声:“没了?”
繁漪下意识的一拧眉,沉幽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忌的光。
是无数次算计里积攒起的直觉。
一场风雨怕是很快就要在府中掀起了!
月皎点头:“方才院儿里的么儿出去跑腿,听街上的人说起,说是昨儿半夜没的。”
有料峭寒风呼啸着,扑在窗棂上,窗纱鼓起,沁骨的寒意钻进,将乳白沉静的轻烟吹得飘摇不定。
人世无常,就是这样。
前一刻还在面前说笑的人,或许一下刻说没便没了。
鲜活的性命,是世上做经不起磋磨的。
闵氏清秀的面上含了一抹如风叹息:“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珍惜眼前人,不管是亲人、朋友,能抬眼相见,便是人生最大的福分了。”
繁漪的神思有些邈远。
闻言,微微一怔。
似乎有清泉伶仃,不其然坠进心田,蕴漾起滔天巨浪,兜头扑来,冲刷去茫然,不顾一切的汹涌血液在心脉间激荡,却又在转瞬触碰了心底的倒刺,细碎地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最后,也不过剩下了飘零的漠然。
太夫人叹了叹,指了罗汉床上的矮几道:“罢了,别去想那些了。马上就有几家席面要去吃,入冬了心思也别懒怠了,好好装扮了自己,也图个喜气。”
又说了会子话,看太夫人似乎有些累了,众人便告退了。
年底了,各处庄子铺子都来上报一年的收成,荣氏便带着几个学庶务的姑娘们先回去了,二夫人被玉哥儿拉着去玩耍。
闵氏便与繁漪慢慢走在园子里。
看着湖光潋滟,闵氏道:“这个家里不太平,算计什么时候冒出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谁也不晓得。咱们能做的只是警醒着,万不能上了别人的当。”
繁漪迎着光线的容色温然而和泽,看了闵氏一眼,眼底有懂得的笑意,点头道:“我知道。”
闵氏一笑,自有一股静水的从容,自儿子被人算计,她便多了一份心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而她,是游离在算计之外的人,有些事,有些心思,便逃不开她的眼。
点了点繁漪的眉心,她道:“这里、可不会骗人。”
繁漪怔了一下,仿佛被触动了心事,郁郁青青的眉目里便不着痕迹的寥落划过,面上却依然和泽温缓。
闵氏的笑意温泽而亲近,“我与他也不是没打过冷战。”
没有将话说的太深,毕竟不是谁都愿意去谈论自己的私事的,也未必自己就猜的正确。
便只挽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世上之事烦乱无章,有时候看到的都未必真,何况是听到的。”
繁漪也不曾多言,领了她的情意,只笑了笑道:“我明白。”
天边有风筝高高飞翔于蔚蓝的广袤的天空。
那是凡人无法到达的高度,可它的方向,却还是牵引在凡人的手里。
或许它的自由便是由那一根细细的线,感受那双手的温度,而已。
秋日午后的时光总是格外惬意。
蓝氏侧身倚着楠木交椅的扶手,素手又一下没一下的逗趣着小桌上双耳细颈瓶里插着的一枝文心兰,枝条斜生轻轻弹动,十分妖娆,明黄的花瓣蜿蜒流溢了清媚姿态。
“打听到什么了?”
文英打了隔扇前垂下的轻纱进了来,回道:“说是最近盛烟转了性子,也不冒头了,整日低眉顺眼的。”
文宣睇了一眼面孔娇美的文英,眉梢一扬道:“盛烟生的有几分姿色,又是陪嫁,做什么用的大家心知肚明。”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清秀的脸蛋上透了几分芙蓉之色,笑色旖旎,旋即又生生压下了道:“往日里就数她在行云馆最是张扬,这种奴婢自以为有老主子撑腰向来得意,便是自己都把自己当做了半个主子,当着婢仆的面被扔出来,还能有脸?”
如今在孝期,虽没有规定不能行房,终究不能太过分了。
平日连姜元靖和蓝氏夫妻两都甚少行房,更不必说抬姨娘了。
这样的独宠虽不能宣之于口叫旁人艳羡,但于蓝氏而言却是十分得意的,看了眼文英的面孔,虽不如自己美艳,但那种怯怯的娇美是男人见了都会心旌动摇吧!
就似她的父亲喜欢她奴婢出身的美貌生母一样。
心下便对她存了几分不耐,对着两个大丫鬟的态度自也有了差别。
蓝氏暼了她一眼,掀了掀嘴角:“这种不知高低的贱骨头来日也没什么前程了,做不过配个小厮罢了。这会子指不定把姜琰华和慕繁漪恨到了骨子里了呢!”
文宣奉了茶到蓝氏手中,笑道:“姑娘说的是呢!”
文英却没有她们那么笃定:“可这是她自己没本事,何况,她还有家里人在慕家,哪里敢生出二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