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霆握住钢笔的手一顿。
随即心头漫上一丝茫然,他略有些疑惑,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突然有这么一问,紧接着就是一凛,猜测是不是家里或是母亲身体出了问题,看向白岚的目光中不免带出来几丝疑问与担忧。
“我……挺好的。”苏霆看着她的眼睛,迟疑着答道:“按时吃饭,准时睡觉,经常健身,生活规律,也没有……出去打架。”
“……”白岚一噎,没好气白他一眼,“我问你这个了吗?!”
还出去打架?
二十六七岁,四舍五入就是三十岁的老硬梆子菜,还当自己是不懂事不知愁滋味的小可爱,提打架,谁给你的脸如此装嫩?
“不是问这个,”苏霆喃喃,“那您是想问……?”
“问什么,你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是值得我问的?!”
苏霆一时分不清她这句话是褒是贬,也想不出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够好需要母亲提问的,便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白岚险些让自己这个榆木疙瘩给气死,明明平时双商在线,手腕极强,苏家这些年在他的带领下扶摇直上,怎么到了面对人生大事这样的关键时刻反而呆头呆脑,后知后觉的厉害,看着就叫人血压飙升。
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你好好算一算,自己今年多少岁了?”
“你再看看旁边,霍家的小儿子,比你小一岁,人家去年结婚,今年就抱儿子了!”
“还有那王家的大少爷,小时候被你按着打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早在前段时间便领了证,把万家那朵金花摘回去了!”
“还有那万家,人比你小了六岁,早早便弯道超车,现在孩子都会跑了。”
“你再看看你呢?快奔三的人了,还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说出去了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话说到这份上苏霆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傻子了。
不过他依旧没有说话,毕竟仔细想一想,母亲说的话他居然无法反驳。
不过……女孩子的手……
他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刚发生的事情,默默心想:女孩子的手,应该是牵过了的。
而那个人,现在正住在自己的地盘上。
不知为什么,苏霆突然心情肉眼可见地飞扬起来,之前饭桌上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
白岚再了解自己儿子,也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他的每一个想法,她看到儿子脸上的笑意不由更加生气,于是继续恨铁不成钢地碎碎念:
“我和你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会跑了,再看看你自己!实在没有一点与我们相似之处。”
苏霆感觉自己很冤枉,明明以前你们不是这么说的!
原来“你是我们的骄傲。”这样的时代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为过去。
“我们家是有不能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家训,但也没说是要你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和尚?!”
“连你姐都有中意的小伙子,怎么就你还不开窍??!”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不能再想了,一想我就心口疼。总而言之,你必须要重视起来,终身大事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你和你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苏霆脸一黑:“……”
难不成您还想过男的么?
唠叨归唠叨,人生攻击就过分了。
“时间不早,我们先回去了,不然你爹要在家里造反。另外,小征那孩子我很喜欢,过几天带去老宅玩两天。”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她母亲是不是帮助过你?”白岚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帮助过你那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她在帝都一段时间你给我照顾好了。”
“宋家……那家人据说也是乱的很,”白岚想到听过的那些传言,对宋家没什么好印象,但她也不是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便委婉地交代道:“总之一句话,你把人给护好了,别叫人受委屈。”
苏霆跟在她身后有些无奈,感觉自己母亲年龄越大是越喜欢唠叨了。
他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嗯”、“噢”、“好”、“知道了”……回应几声表示自己在听。
苏霆恭敬地将母亲大人和亲姐送上四合院外等候已久的车门,脑海里则飘过今晚饭桌上的情形,以及当时自己心头那些无来由的陌生情绪。
......
这座四合院是苏家的私宅,从祖上便一直传到如今,历史变迁千年百年依旧保存完好,虽然接近市中心,地理位置特殊,却安保条件和绿化环境做得极好。
苏霆在院中徐徐往前行进,两边的花草枝叶在清爽的晚风中来回摇曳着曼妙身姿,苏春和贵叔跟在他身后半米远静默无声的充当背景板,他垂眼思索着近段时间以来自己身上的那些反常。
他的出生对苏家来说是一场意外,苏家任何人包括白岚和他的父亲苏笃都没有预料到。
当时苏家因为决策失误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当中。
有时候一个家族或企业的崛起需要成百上千人呕心沥血的努力,要跌倒和毁灭却只需要一个不起眼的决定和举措。
这一事件给苏家带来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当时苏家接收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却不知道对手具体是谁、目的是什么?
整个苏家上空笼罩上一片巨大的阴云,人人自危,苏笃夫妻俩焦头烂额,唯一幸运的事大概是因为苏家一直奉行“大隐隐于世”的低调原则,所以涉事公司只是明面上最大的一家,苏家是传承近千年的家族,狡兔尚且三窟,苏家的公司不止那一家。
也正是这为苏家赢来一丝喘息之机,但苏家依旧在这次事件中元气大伤。
苏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了。
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时,白岚甚至动过把孩子打掉的念头,虽然最终放弃了,但如此情况下出生的苏霆注定得不到父母足够的关注和陪伴。
苏笃夫妻俩因为家族的事情忙碌不已,陪伴苏霆时间最多的是佣人和姐姐苏婧。
大概是受到周围环境和氛围的影响,苏霆从小就养成了一副安静的性子,常常一个人能在角落里安静地待上一整天。
等到苏家的事情终于出现转机,苏霆开始在智力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总能透过现象看到背后的本质,一针见血;在武学上同样不输周围同龄人。
与他同龄的孩子被他远远抛在身后,在帝都最好的私立学校收复一堆小跟班、折服不少教师,天天被叫家长后,苏家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普通的教育已经不适合他,索性便请了各方面德高望重的大家在家里为他专门开设课堂教学。
所以苏霆八到十五岁的七年时间里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同龄的玩伴只有家里安排的随从,他也不负众望,十七岁那年学完所有课程,从苏笃手中接管了苏家。
之后不到三年时间,苏霆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将苏家又送回了他出生之前的巅峰状态。
二十岁,苏霆查到一些关于几年前那场事件的信息,于是将苏家交回到父亲手中,只身一人去了海外闯荡,也是在这途中捡到被当成商品交易的苏春四人,苏霆将几人送进帝都大学,交易条件是他去帝都大学做了好几年外聘荣誉教授,可惜苏春那块朽木刚去了几天便被退学,最后去了与帝大一条马路之隔的技校。
之后几年苏霆时不时在国内海外来回跑,行迹飘忽不定,去年才定居在桓城。
仔细一想,苏霆的名字在帝都各大世家以及海外许多势力之间如雷贯耳,他却觉得自己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其实乏善可陈,极少能够体会到人间苦乐和悲欢的烟火,他一直活得太清醒,别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他不费多少力气便能得到,这使得这一路以来能够困住他的东西少之又少,但这也使他失去了很多体味人生的机会,欢悦的时刻更是屈指可数。
周遭的人、事、物推动着他不断向前走。
而他自己真正想要和主动争取的少得可怜。
少年时,他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活着总要有个信仰或精神,否则便会陷入浑噩不知所求不知方向。
这几年苏霆距离那种浑噩的状态越来越近,心里的波动越来越少,整个人像是一张绷紧的弓,虽然看起来饱满有力,内里却处处暗藏危机。
可怕的是,他甚至找不到自救的方式,身边太多人依靠他以他为方向和目标,而他不知该向谁求救。
但是最近,似乎心头那种令人窒息的荒芜感越来越少出现了。
而这种变化,发生在遇到聂征之后。
尤其两人日渐熟悉之后,和聂征一起吃饭聊天,他感觉一身轻松;看到她被自己怼到哑口无言他就想笑;想让她了解自己,邀请她做自己一手打造、从未请人做过的车;和她一起吃饭,给她当模特,和她手肘抵着手肘头挨着头坐在车里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互挠咯吱窝,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爆笑出声;看到她看别的男人的腹肌会想把那个男人的照片捂起来,最好是删掉;看她只顾着和别人说话会觉得烦躁郁闷......
苏霆向前的步子停下来立住,他抬头望着天上不太圆的月,心道:“明明春天过去夏天已经开始,他的春天却刚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