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夜回去,宝玉不知怎地竟作了一夜奇怪的梦,早起袭人来唤他梳洗,他竟是赖床不起,虽往日也常常这般,却不似今日般目光闪躲,双颊通红,袭人一惊以为他是病了,伸手摸上他额头,谁知宝玉竟是躲了去。口中只道:“无事。”
袭人见他说无事,便伸手与他系裤带,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粘湿,唬的忙退出手来,忐忑地问道:“是怎么了?”宝玉更是连脖子也涨红了,悄悄在薄被下把她的手轻轻一捻。
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如今见宝玉这般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儿,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低着头不敢再问。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替宝玉另取出一件中衣中裤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
宝玉听得一愣,摇头叹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说到那梦境仙子设宴款待与他,宝玉道:“那真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之盛。”
又说到他如何告醉求卧,那仙子竟是将他引去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是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说到这儿,宝玉顿了一下接着道:“风流袅娜也胜过常人。”
袭人笑道:“仙子定当如此。”宝玉嘿嘿一笑,又言及那仙子道:“今夕良时,即可成姻。”说到这儿,宝玉便又羞红了脸道:“仙子遂秘授以云雨之事。”说完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袭人。
袭人羞的掩面伏身而笑,而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此时更是情动十分,又初尝云雨之乐怎肯罢休?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半推半就间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住在外院,无人撞见。
话说昨日中秋,秦可卿原本便是拖着病体操持,不想这一顿劳累竟是越发的病得狠了,王熙凤因与她交好,竟是来得比旁人更要勤些。
王熙凤得知秦可卿竟是有两月没来月事,遂惊喜道:“莫不是有了?要想什么吃,用什么倘或府里没有,只管往我这儿来要。亏了你自己个儿不打紧,可莫亏了肚子里那个。”
谁想秦可卿却是苦着一张脸道:“哪里就是有了?若真这般倒是我的福气。叫大夫瞧了,说并不是喜。这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头也发眩。”
王熙凤听了又忙宽慰了几句道:“你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可心思过细,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我瞧着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
秦可卿也不搭话只苍白着脸微微笑笑,王熙凤见此心中一叹也不再多言,不过是说笑开解几句,又看着她吃了半盏燕窝汤,方告辞离去。往后这一二日便要来走上这么一遭,倒是越发的亲厚了起来。
九月十六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捧盒,着贾蓉带领仆从下人等与贾敬送去。
又特特对贾蓉吩咐道:“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行了礼来。你就说:‘我父亲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贾蓉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
这边儿贾蓉走后渐渐的就有人来了。先是贾琏,贾蔷到来,次后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带着宝玉及三春湘云宝钗黛玉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见里间儿已有一位老妇人,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
黛玉听闻尤氏的母亲已先在这里,心下便是一惊,不由得担忧起贾琏来。
一时用过午膳,又听下人来回:“老爷们并众位爷们业已吃了饭了。大老爷说衙门有事儿,先走了。二老爷不爱听戏,怕吵闹也回了。别的一家子爷们都被父亲和琏二叔并蔷兄弟让过去听戏去了。”后面还说了什么,黛玉便都没注意听了。
只听说贾琏跟贾珍在一块,黛玉更是急的汗都快出来了。王熙凤见此,不明就里,忙对她道:“莫不如林妹妹陪我去瞧瞧蓉哥儿媳妇,一会子也好一块儿到园子里发散发散。”
说着也不等黛玉回答便对邢夫人、王夫人道:“回太太,我先带林妹妹瞧瞧蓉哥儿媳妇,我们再过去。”邢夫人点了点头,王夫人虽心中很是不满王熙凤到哪儿都领着黛玉,却也点头道:“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他,倒怕他嫌闹的慌,说我们问他好罢。”
尤氏听了急忙道:“好妹妹,媳妇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过园子里来。”宝玉听后忙道也要跟去,黛玉与王熙凤具是一皱眉头,却不及阻拦,王夫人已道:“你看看就过去罢,那是侄儿媳妇。”遂三人一同道秦氏那边儿。
刚至房门,宝玉便闻着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很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眼饧骨软,连道:“好香!”惹得黛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敛了去。
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里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秦可卿身覆西子浣过的纱衾,软软地背靠着红娘抱过的鸳枕。秦氏见了王熙凤三人,就要站起来,王熙凤忙道:“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
言罢王熙凤又紧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黛玉跟宝玉也问了好,宝玉坐在对面椅子上,黛玉坐在一边儿的鼓凳上。
贾蓉又叫道:“快倒茶来,姑姑,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待送水送来,秦可卿又拉着王熙凤苦述了一顿,宝玉听得是连连掉泪,王熙凤遂打发了他园子去。贾蓉听后,即同宝玉过会芳园去了。
待宝玉走后王熙凤又劝解了秦氏一番,二人低低的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尤氏打发人请了两三遍,凤姐儿才向秦氏说道:“你好生养着罢,我再来看你。合该你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荐了这个好大夫来,再也是不怕的了。”
二人依依惜别,在黛玉看来很有些难舍难分的味道,直到秦可卿抹着泪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遭话儿。”不说王熙凤听了,便是黛玉也不觉得红了眼圈。
黛玉跟着王熙凤出了院子往园子去。那日中秋一则黛玉心中有事儿,二则天色已晚,许多处不得细看,如今瞧来,确如书中所绘那般精巧雅致。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
如今侧耳聆听还能听见那悠悠传来的笙簧之声。在看王熙凤与自己二人也算得上罗绮穿林倍添韵致。不由笑了出来。
王熙凤正待询问黛玉笑什么,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王熙凤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往后一退,不太确定地道:“这是瑞大爷不是?”
黛玉一听,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怎地什么人都今儿凑一块儿来了呢?那边儿贾琏还不知与那尤二姐如何,这边儿这贾瑞又冒了出来!
贾瑞却是痞痞一笑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
王熙凤稳了稳心神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上前一步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
他刚说完,却听王熙凤身后一声轻咳传出,不由得拿眼睛往黛玉这边儿觑过来。黛玉也不瞧他,只对王熙凤道:“舅母已经打发人来请了三四回,嫂子不快些过去吗?”
贾瑞此番才将黛玉瞧了个真切,那真真是身姿绰约赛仙子,肌肤若冰雪,远山近黛皆在眉目之间。一时眼光都定住了!
王熙凤见此一步上前将黛玉挡了个正好,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今日见了,便知道你果然是个聪明和气的人。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贾瑞被王熙凤如此一打岔,回过神来笑着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王熙凤心中暗怒,面上却是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贾瑞听了这话,脑中便是一片迤逦光景,再不想到今日得这么个奇遇,那神情光景亦发不堪难看了。看得黛玉是怒目圆瞪,却又每每总被王熙凤挡个正好。
王熙凤想着黛玉在此,担忧出了什么口舌,坏了黛玉名头,遂细语温言地说道:“你快入席去罢,仔细他们拿住罚你酒。”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
待贾瑞走远,王熙凤才松了一口气,再看黛玉那气得涨红的小脸儿,不由得安抚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见过有这样禽兽的人,妹妹切莫为这等畜生怄坏了自己,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