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氏族地出来,临走时黛玉忽地转身看向老族长林涛的儿子,轻声道:“堂叔,族学的事儿,您多费心,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让人去祖宅寻林伯。两位林伯年事已高,玉儿不忍他们在东奔西跑,你找了他们,他们自会遣人告知我。”
黛玉的眼神清澈真诚,林涛的儿子点了点头道:“你这小丫头放心便是,父亲既然答应了,就没有不用心办好的。”
听他如此说,黛玉点了点头道:“回京后,我会想法子将府中藏书都重新刻印出来。还有一些宫中藏书不知能不能看到,若是能我也会想法子给族里送一套过来,定要让族中兄弟姊妹读书,不必拘于四书五经。凡是好书,皆是……”
不等黛玉说完,林涛的儿子便笑道:“你这小丫头!也太过操心,这些个事儿,父亲自会安排,我也会帮你看着,你要想送什么书过来,便只管送来便是!”如此黛玉方点了点头,在唐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因着快要过年,黛玉又在姑苏祖宅停留了多日,待过了元宵节,才准备启程返回京城。
黛玉留下了林忠与林义两房人,只林平林安兄弟与林德夫妇俩,硬是不愿意留在姑苏要与黛玉回京,林忠林义也很是赞同,认为黛玉身边儿不能没有得用的人,尤其是林平与林安。
黛玉考虑了两天后,最终决定只带着林德与锦儿返京。而林平与林安兄弟,黛玉则是放了他们的籍,让这对打小跟在林如海身边儿的人,对着林如海的牌位拜了师,令他们好好读书,求取功名,让林如海一生所学,有所传承。
这兄弟俩原本跟在林如海身边儿时,便已经学了很多,此时再去学堂重新学起,亦可谓厚积薄发,想来学习进度会很是快捷。
唯一让所有人,包括当事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黛玉竟然将陈嬷嬷也留在了姑苏,当时黛玉清冷的目光看着陈嬷嬷问道:“嬷嬷是愿意自请离去?或是留在姑苏与如意一同照料柳姨娘?”
陈嬷嬷心中虽是不忿却也没有就此离去,毕竟她男人去得早,如今也只留有一子傍身,且儿子的身契也还在黛玉手中,她不敢拿儿子来作为赌注!
黛玉原本并不想将柳姨娘留在姑苏,可柳姨娘拉着她的手道:“姨娘知道姑娘的心意,可姨娘生在姑苏,长在姑苏,且如今老爷太太也葬在姑苏,姨娘又岂能离去?姨娘已经五十多了,不知那日就会去见了老爷太太,便让我在这里守着他们吧。”
看着泪眼婆娑的柳姨娘,黛玉到底狠不下心拒绝。想了想终究是找来了林忠林义两兄弟,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道:“今日我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将柳姨娘的身契还给她,改了文书。”
说着黛玉抬头看了看在座的林忠夫妇,林义夫妇,以及刚刚划分到了柳姨娘身边儿的陈嬷嬷,以及跟了柳姨娘多年的如意,才接着道:“往后柳姨娘便是父亲的良妾,死后也葬入林氏祖茔,永远陪在父亲身旁。”
说完,黛玉又看向柳姨娘道:“府中一应开支,我每季都会遣人送来,若是缺什么少什么,或是想去京城瞧瞧玉儿了,都跟林伯林婶说。”
见柳姨娘含笑点了点头,目中都是柔和,黛玉才接着道:“只如今如意也大了,早到了年纪,莫不如再买两个回来伺候姨娘,如此姨娘也不至于孤零零的,令玉儿在京中也是担忧。”
柳姨娘回头看了看双颊羞红的如意,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姑娘安排便是。”黛玉想了想道:“今日怕是来不及了,此事姨娘自己做主就好。改日烦林婶子寻了人牙子进来也行,或是府中挑选也行。总之让姨娘满意就好。”
待众人散去之后,黛玉才悄悄的又拿出三十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柳姨娘道:“玉儿不再,姨娘且要照顾好自己,虽说府中开销玉儿会遣人送来,一则看望姨娘,二则因时添减。但姨娘手中也得留点儿,以作不备之需。”
柳姨娘没有想到,黛玉会如此待她,不由得忽然搂着黛玉哭了起来,声声不舍,句句叮咛。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黛玉在第二日,正月十七便启程北上了。黛玉仍旧记得,那年林如海举家奔赴扬州时,也是正月十七。
令黛玉没有想到的是,历史会转变的那么快,就在林如海与贾敏的下葬之日,也是贾政的生辰之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夏大总管前来贾府降旨。
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在贾府檐前下马,满面笑容地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道:“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完夏守忠也不吃茶,更是不顾贾府诸人挽留,便乘马离去了。贾政不知是何事,也只得急忙更衣入朝。但王夫人却是心中猜测:怕是因着自己还了五万两银子,圣上要封赏自家!不由得心中暗暗得意起来,看向邢夫人的目光也越发的不屑。
自贾老太太起,合家上下人等除王夫人,心中皆惶惶不定,便是王夫人也不敢在面上显出得意,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直过了两个时辰的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离了老远便高声说道:“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那时贾老太太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守在一处。听赖大等人如此来报,贾老太太不由得唤了赖大过来细问清楚。
赖大笑容满面地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令小的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
贾赦虽心中很是不愿,却仍旧与贾珍一道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于是东西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只王熙凤心中却是暗暗皱眉,心道:只怕是这府中越发的事多了起来!
迎春见王熙凤站定在门前,不知想着什么遂上前挽了王熙凤的胳膊道:“嫂子想什么呢?竟是入了神?”王熙凤回过头勉强一笑道:“别站着了,咱们回吧。”说着便领着迎春等人往回走去。
贾府出了位贤德妃,一宫主位的娘娘,与贾府亲近的人家也都与有荣焉的行动了起来。
当贾老太太一行回到府中时,那是各个喜气洋洋,便是邢夫人心中不以为然,面上也是不住的与人欢声笑语。众人谈笑到深夜方才渐渐散去。
王熙凤回到梧桐居,脸上的笑容便消散了。倒不是她不为元春高兴,而是很为自身担忧。她早不似前世那般,只将目光凝聚在贾府这一亩三分地儿。如今朝中风云变幻,王熙凤虽看不清,却也有深深的不安。
翻来侧去,王熙凤依旧不能入睡,索性坐了起来。平儿见王熙凤起身,不由得轻声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也不回答,只吩咐道:“去,将灯给我点上。”平儿虽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多问,急忙去点了灯台。
平儿回身时,王熙凤已披上了外袍,抱着双臂在榻前踱来踱去,皱眉思索着什么。平儿见此笑道:“奶奶这是在思索文章,也要去考状元吗?”
若是往常,王熙凤定是会与她玩笑两句,或是上前来撕她的嘴。可今日王熙凤竟似没听到似得,连头都不曾抬起。
好半晌平儿也不知该做什么,只静静地站立在一旁,看着王熙凤不停的走动,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才上前拉了王熙凤道:“奶奶您且坐下吧,转的我头都晕了。”
王熙凤却像是猛地回过了神似得,抬头看着平儿,皱眉吩咐道:“你快去将我箱子里的账册拿出来!连着今年刚送来的一块儿取了来。”
平儿听了这话,心中便是一惊,不由得看了看窗外,不确定的道:“奶奶,这会儿都三更天了。”王熙凤却是不耐的瞪了她一眼道:“啰嗦什么?让你去,还不快去?”平儿无法只得转出了内室,往暖阁那边儿而去。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平儿便轻手轻脚的抱着一摞账本子走了进来。
王熙凤起身接过,放在炕桌上就一本本的翻看了起来。里面有她的嫁妆单子,有这二年贾赦跟邢夫人交给她夫妇俩打理的庄子铺子,也有新添置的庄子田地。
王熙凤想了想,将账册重新分类整理了一遍儿,拿出了一半儿放在边儿上,另外的则交给了平儿让锁了回去,有吩咐拿出房地契来。
平儿不知王熙凤今日是怎地魔怔了,大半夜的起来弄这些,却仍是点头照王熙凤说的去办,这也是这么些年,当年的陪嫁都打发了出去,只平儿还能留在她身边儿的缘故。
一时平儿取来了装有房地契的匣子,放在王熙凤跟前儿,终是忍不住埋怨道:“奶奶可消停些吧,这眼见着天就要亮了,一时还得去太太屋里用膳,完了还得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姑娘跟哥儿醒来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呢,奶奶也不顾惜着自己个儿。”
王熙凤看了看平儿,嗔笑道:“就你话儿多,要没事儿,过来帮我找找。”说着将手边儿的账册本子往中间儿一推道:“瞧见没?将这些个庄子铺子的契都寻了出来。”平儿叹口气,只得任命的翻找了起来。
待二人将这些个房地契都整理清楚了,天也真的就大亮了。王熙凤将账册本子和剩下的房地契都让平儿去收了起来,只手中这些却单独取了只匣子,装上,锁好,放在了床头的位置。
坐在床头,王熙凤不知怎地,就想起当年秦可卿说过的话儿,王熙凤不由得吸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府中的管家权,看来是得想法子拿到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