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翎对井甘病愈之事非常开心,眼角嘴角全是笑,声音也十分爽朗愉悦。
萧夫人也有些惊喜,“是嘛,那真是太好了。我之前还可惜……如今算是十全十美了。”
井甘谦虚地低了低头,“萧夫人过誉了。”
做客的那些夫人们见萧夫人和皇太后对她这般亲近的态度,自然也纷纷向井甘示好,对她赞不绝口。
井甘得体而耐心地应对着,之后开席,萧铭带着萧玉清也来了。
两人只是与井甘简单见了礼,并未多说什么,更不可能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提感谢之类的话,免得暴露了井甘给皇太后治病的事。
宴席闭,井甘又跟着大队伍去凉亭里听曲子。
如今已是寒冬,皇太后身体未愈且精力不足,便没有同往。
没有尊贵的皇太后在,大家倒是更放松了些。
井甘坐在那些千金小姐堆里,听着她们说着哪家少爷最英俊潇洒,哪家少爷到了说亲年纪,觉得无聊得很。
远处戏台上的曲目正到高潮剧情,她目不斜视地听着曲,只觉越听越有趣味。
前世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也听过不少戏曲。
京剧、豫剧、昆曲等等,都有熟悉的曲目。
不过那时只觉得这些戏曲调子拖得老长,催人入眠,没什么意思。
现在来了这,没了快节奏的现代音乐,和各种五花八门的娱乐,突然品味出了戏曲的韵味。
她听得入迷,萧千翎却打瞌睡了,手肘支着脑袋差点跌到地上,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都把我唱瞌睡了。小甘,别听了,我们去玩投壶。”
说着拉拢了几个千金小姐一起去投壶。
井甘本想把这一折子听完,结果被萧千翎强拉着,还是去了。
井甘本就是四肢不发达的那类人,而且从没玩过投壶,投了十几次一次都没中,引得那些千金小姐掩唇轻笑。
萧千翎倒是个中高手,次次得分,玩得不亦乐乎。
井甘兴致了了地又举起一支箭矢,视线不经意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定睛瞧了两眼,还真是熟人。
她把箭矢丢给萧千翎,“你帮我投。”
然后就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那人站在一座小桥下的池塘边,神情专注地望着远处的戏台,嘴唇翕翕像是在跟着台上的曲子无声唱着,两侧的手也不时变化着手势。
这时有个矮胖的男人面色不善地走过去,将怀里的戏服摔进他怀里。
“又在这偷懒,客人下一场点了《孙悟空大闹天宫》,还不快把戏服给角儿们送去,耽误了开场看我怎么收拾你。还妄想着登台呢?做梦去吧你。”
然后便气势汹汹地走了。
喜耳留恋地最后看了戏台一眼,抱着戏服就要走,井甘站在桥上喊住他。
喜耳回头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露惊讶,视线在她笔挺的身上扫了一眼。
井甘笑着走向他,道,“许久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你是随戏班子来的?”
喜耳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朝井甘恭恭敬敬行了礼。
他一笑,只让人觉得满园芳华都瞬间失色了,唯他是那天地间最艳的一抹色彩。
“井甘小姐可以站起来了?恭喜。”
“多谢。”
她看了看他手臂里的戏服,问道,“你怎么没登台,在干这些杂活?”
凭他的样貌,天生就该站在台子上,成为万众瞩目的那种人。
之前他说要离开留仙县,以为他是寻了更好的去处,没想到却是连台都登不了。
一丝落寞从喜耳的眼底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井甘虽与他不熟,但短暂的相识也能看出他是个自尊心比较强的人,必然不愿向外人表露自己的困难。
井甘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
喜耳还有事要忙,两人也就没多聊,转身离去时却没料到身后正有人走过,一下子将人撞倒了。
喜耳愣了一下,开口致歉,“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我的裙子,我刚做的,脏成这样还怎么穿啊。夫人们还等着我呢,让她们瞧见我这副模样要丢死人了。”
那娇嫩嫩的千金小姐坐在地上瞧着自己沾满泥土的裙子,直接抱怨了起来。
贴身丫鬟赶忙上前搀扶,井甘也跟着帮忙搀扶,替喜耳求情。
“他也是无意的,漂亮的小姐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千金小姐扯着自己脏兮兮的裙子一脸怒意,闻言抬头瞥了井甘一眼,“你什么人给他求情?”
“我叫井甘,是今天的……”
客人两个字还未说完,就听那千金小姐夸张地拖长了声音,倨傲地微仰着下巴。
“你就是萧三小姐那个瘫子朋友,你现在是不瘫了?一个低贱的商女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这话一出,井甘表情便冷了。
她客气待人,不代表可以随意被人羞辱。
低贱?
她真是上辈子加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般形容。
心情真他娘差!
井甘正准备开口怼回去,一个更愤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你那张臭嘴骂谁呢!”
紧接着就是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萧千翎面色冷沉地跑过来,凶狠地瞪着那千金小姐,千金小姐脸色瞬间就白了。
凶悍女捕快的名声可不是随便传的,她一凶狠起来,男人都怕,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我,我……”
那千金小姐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闪烁不定。
瞥眼瞧见喜耳头上代表乐户身份的绿头巾,当即转移了目标。
“是这个贱民先冲撞了我,你朋友还帮着他。”
萧千翎瞥眼她弄脏的裙子,哼了一声,“一件裙子而已,脏了就洗,洗不干净就扔,你一参政之女还缺条裙子吗?你要缺裙子,我赔你十件行了吧。”
千金小姐也不知是因为被教训还是被吓着了,眼圈红红的,垂着脑袋不停吸鼻子,看着像是下一瞬立马就要哭出来。
萧千翎最受不了这些娇小姐随随便便就要哭鼻子,板着脸指着她鼻子威胁,“不准哭,你做对什么了有脸哭。”
千金小姐这会是真被吓坏了,两串金豆子突然一下子齐齐滚落下来,而后直接放声嚎啕。
“你为什么骂我,帮着她骂我。我好歹和你认识了十来年,你和她才认识多久,就偏帮着她!她是谁呀值得你这么骂我……”
千金小姐哭得好不委屈,肩膀不停颤动,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萧千翎一下子也懵了,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办。
“别,别哭了,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你就欺负我了,我要告诉萧夫人……”
说着哭着就要去找萧夫人。
萧千翎着急地一个跨步拦在她面前,不知道怎么劝,只能板着脸威胁。
“你敢去!”
井甘好笑地瞧着这两人,一个一脸凶相,一个哭得快要抽过去了,活像恶霸强抢貌美小娘子。她上前一步道,“我是萧千翎的老师,她当然要站在我这边护着我。此事虽是这位伶人有错在先,你也有出言不逊侮辱了我,不如大家互退一步,握手言和怎么样。为了点小事就闹到长辈面前,谁脸上都不会好看。”
千金小姐哭声渐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了过来,打着哭嗝抽泣道,“老师?”
萧千翎则是被惊喜砸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井甘挑了下眉,“是啊,你不信问问萧千翎。”
千金小姐果然看向了萧千翎,眼含询问,水汪汪地眼睛似乎能说话——
你不会真认了这个比你还小的人当老师吧?
萧千翎这会眼睛里哪儿容得下她,反应过来后嘴角直咧到了耳后根。
“你同意了?答应收我当学生了?”
“你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井甘话音刚落,萧千翎连连摇头,觉得不对,又连连点头。
“愿意愿意,老师,井老师——”
她这声‘老师’喊得格外利落,毫无心理压力。
有了‘老师’身份的加持,娇蛮千金便老实认栽了。
离府时,萧千翎客气懂事地亲自将井甘送上牛车,一声声‘老师慢走’‘学生恭送’喊得贼顺口。
周围不少一道离府的夫人小姐们听得真真的,无不震惊地睁大眼睛。
堂堂萧家小姐居然认了那个小丫头当老师?
她们是在开玩笑吗?
可看萧千翎那从言行举止间透露出的真诚和尊敬不似作假,萧家居然容许她这般胡闹?
不管如何,大家进一步见识到了那井小姐的厉害,以后是万万不可随意得罪的。
井甘掀开车帘朝萧千翎勾了勾手指,萧千翎立马把脑袋凑近了些,“老师有何吩咐?”
外人瞧着萧千翎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称呼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为老师,怎么看都别扭。
但井甘却是十分自在,她前世便是大学教授,习惯了被称为老师,反而有种回到了大学的感觉。
“方才那个伶人你帮我查一下,看他现在在戏班子里是个怎么情况。”
萧千翎见她要查个伶人,脸上瞬间露出八卦表情。
“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小心阿兰吃醋喔。”
眼睛还不经意往井甘旁边的阿兰瞟了一眼。
井甘不理她这茬,萧千翎却自顾自道,“方才我还觉得那人有点面熟,才想起来之前他来县衙做过证人,就是你爹被牵连的那桩杀人案。那长相可真是天姿国色,令人见而忘忧。”
萧千翎又开始不正经了,井甘懒得理她,“你记得查。”
当了老师就是好,命令起学生来理直气壮。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她就是萧千翎干爹了,想想有点美啊。
“老师你给我说说呗,你到底查那人干啥。我好奇。”
井甘要放下帘子,却被萧千翎抓住了腕子。
“不会是想请他唱戏吧。”
井甘看向她,顿了一下,“就是找他唱戏。”
见自己猜中了,萧千翎笑得有些得意。
“你想好准备把那家店开成戏园子?我方才瞧你听戏听得入迷,之前都不知道你还喜欢听戏。”
“突然有的想法。先问问看。”
得到准信,萧千翎便放在了心上。
“老师的生意学生必会上心,你等着消息就行。”
井甘点了下头,又要放帘子,又被萧千翎拦住了。
井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还有啥事。”
萧千翎呵呵笑两声,“老师你啥时候开始给我上课呀?”
“想上课直接来找我就成。”
边说边把被她抓着的腕子抽了回来,萧千翎眉头微皱,有些为难。
“姑祖母还在这,我暂时不能回县城。我俩一个在省城一个在县城,离得太远了……要不,老师你来我家里住吧,就姑祖母在这段时间。反正你也要准备新店开张,肯定有许多事要忙,两地来来回回太耽搁时间了。”
“我再想想。”
萧千翎又要阻止她放帘子,井甘倔强地扯着车帘两角不让她掀开,喊着林木驾车。
牛车动起来,萧千翎还不甘心地在外喊,“老师你好好想想啊,好好想想!”
回到家时,孙小娟正和井元菊在院子里说说笑笑地摘着青菜,刘佳在握着井和的手教他写字。见到井甘回来,井元菊立马擦着手起身,不太好意思地迎上前。
“二妹,这次的事多亏你,不然我和佳佳真不知道……”
没说两句井元菊自己就哭起来了。
井甘对她这性子有些无力,尴尬地笑着安慰了两句,“解决了就好。佳佳说的他爹留给他的财产拿到了吗?”
井元菊吸着鼻子点了点头,“我们当着刘家族人的面公开了遗书,分割了财产。以后我们各过各的,再也不用受夫人牵制了。真的谢谢你——”
井元菊激动地握着井甘的手,一个劲道谢。
井甘只是笑,等她情绪平复了,这才问道,“那你们以后准备住哪儿?在哪儿生活?”
提起未来的生活,井元菊怯懦的脸上绽放了一丝光彩。
“佳佳说我和她孤儿寡母,势单力薄,若继续在省城生活难免受到夫人报复,所以我们准备搬回县城来生活。我今天已经看好了一座小院子,与泉水巷就隔着两条街,明天我和佳佳就搬过去。离你们近些我心里更踏实,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大姐麻烦。”
井元菊知道现在这个家都是二妹在做主,所以二妹的态度非常重要。
她一个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过日子,若没有人照应帮衬,即便手里有点钱,日子也会非常难过。
这个妹妹能干又聪明,她想要寻求井甘做依靠。
井元菊的渴望都写在了脸上,井甘温和地笑道,“我们是你的娘家人,你遇到困难自然可以来找我们。以后住得近了,娘也不必再时常挂念你们了。”
井元菊抹了把鼻涕,眨下一串眼泪,用力点头。
*
开戏园子虽然是井甘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但之后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可行。
那店原本就是做娱乐生意的,装潢布置都很精致,格局、地理位置也合适,客流也有保障,只要找好唱戏的人,当真是说开张就能开张。
不过井甘不想那么敷衍开张。
新老板就要有新气象,店里装潢虽好,但已然没了新鲜感。
而且歌舞坊和戏园子终究有些区别,装潢布置也该相应地有所变化,才能更好的吸引客户。
井甘接下来几天都在构想着如何重新装横店面,很快就得到了萧千翎送来的消息。
乐户在大熠是为贱籍,地位低下,喜耳又是那么一副倾国容颜,可想会遇到多少恶心事。
但他性子刚直,不愿屈服,所以得罪过许多人,也是因此才从京城逃了出来,连留仙县也呆不下去,又跑来了省城。
他被整个戏曲界排挤,没有戏班子愿意要他,他已经许久不曾登台表演。
为了继续在这行混,靠近戏台,只能在现在的戏班子里打杂。
井甘想起第一次见到喜耳便是他被陷害偷东西,之后被赶出了戏院。
后来他去客人家中唱堂会又被赖工钱。
再后来直接离开了留仙县。
每次遇到他他的境遇都很糟糕,在这行确实混得很艰难。
但他即便打杂也不愿远离戏台,可见对唱戏的执着。
想起那天萧府里他望着台上伶人表演时那羡慕又渴望的眼神,他那般夺目的人,就该站在台子上。
井甘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在省城住段时间。
萧千翎说的没错,开新店要忙的事情非常多,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不过她也不会住到萧府去,她自己有店铺,后面两进院子几十个房间还不够住吗。
阿兰自然是要跟着井甘一起去的,井长青几个也想去省城见识见识,但他们要上课,只能等放假了。
孙小娟不放心井甘住到外面,又想看看新店长什么样,便亲自把她送去省城。
直到站在店门口,孙小娟仰着脖子望着那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门楼,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
“这,这真是你的店?我们家的店?”
“真的,别在这发呆了,周围商家都瞧着呢,我们进去。”
孙小娟这才回过神,紧张地抹了抹嘴角,幸好没流口水,否则就丢人了。
将前店后院逛完,孙小娟还是久久无法从震惊和惊喜中回过神来。
“你到底是帮了萧大人多大的忙啊,人家给你租这么大的店。”
“人家萧家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这点小事根本不放在眼里。之后我的精力主要都会放在新店上,作坊和甜品铺子那边暂时我就顾不上了,都交给你和大朗了。”
“都已经做熟了的事,你忙你的。”
孙小娟又把院子逛了一遍,给井甘和阿兰收拾好房间,这才不依不舍地回去了。
井甘现在身体好了,孙小娟便叮嘱她不可再住一个房间了,所以给他们一人收拾了一个房间。
连家里阿兰的单人塌都被孙小娟从井甘屋里抬出去了,把空闲出来的工作间收拾出来当阿兰当了新房间。
井甘这回也没阻止,她和阿兰如今确实不适合再住一间屋子了。
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