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已经备好了,姑娘请进屋沐浴吧。”
一个十分冷淡的声音响起。
苏慕兮抬头,见是一个与慕棉差不多大的女子,一身青衣,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她是慕楸,跟奴婢一样,以后负责姑娘的起居。”
慕棉一边跟苏慕兮介绍,一边冲慕楸使眼色。
她也是服气,这家伙平时待人冷冰冰的,也就算了,今个儿这院儿里好不容易来了主人,她还这副德行,也不怕新主子怪罪?
慕楸不为所动,只是侧立一旁,将路让开,静等苏慕兮进屋。
苏慕兮也没说什么,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与她擦身而过时,一声不加掩饰的冷嗤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果然,这个府中还是有人不欢迎她的。
苏慕兮倒也不在意,神色自若地跨进了屋门。
从花厅到卧室,屋里的布局摆设,跟昨夜她来时,有稍许不同,应是重新打扫过,床幔被褥都换了新的。
案前的香炉里,燃着清心宁神的熏香。
炭盆中炭火正旺,暖意融融,处处都显得格外温馨。
慕棉引着苏慕兮绕过六曲山水屏风,那后面是一扇小小的木门。
还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苏慕兮已经上前,双手推开了门。
里面是个雾气缭绕的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是个用暖香木堆砌成的方形浴池,足足有十平米大,周围还不断上升着混有淡淡药草香的氤氲雾气。
“池水是刚换的,里面放了些消炎化瘀,活血生肌的草药,泡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痛,姑娘忍着些。”
慕棉跟了进来,替苏慕兮除去了身上厚厚的斗篷,正欲帮她宽衣解带。
苏慕兮拦下她的手,“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慕棉颔首,转身去墙角的衣橱中,拿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裙放在了池边的小几上,便离开了。
这间浴室整个房间都是用暖香木堆砌成的,所以,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季,这里也会是温暖如春。
苏慕兮伸手试了试水温,温热舒适,她解开腰带,去褪身上破旧的衣服。
因为全身多处伤口裂开,她的肌肤都与衣服黏在了一起,脱起来没那么容易,好几块皮肉都被扯了下来,光是看着,都让人感觉疼痛难忍。
衣衫褪去,苏慕兮迈入池中,池水淹没全身,药浴带来的刺痛感,让她身体不由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适应了这种感觉后,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思绪也不由飘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建元三十九年冬。
太宗皇帝年事渐高,然储君未立,一众成年皇子蠢蠢欲动,剑拔弩张。
梅里雪山深处有雪狼群居,据传有一半人半狼的妖孽与狼群为伴,时常祸害山中百姓,天怒人怨。
众皇子为在皇家冬狩时拔得头筹,一致将目标锁定在这半人半狼的妖孽身上,欲将其诛杀,为民除害,博得美名,以讨太宗皇帝欢心,一举上位。
“在那里,快,给本王堵住它的去路!”
“没想到这半人半狼的怪物,居然只有小孩子这么大,大哥你要是连这样的猎物都抓不住,可是要被三哥他们嘲讽的。”
“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被那头护着它的母狼,差点咬断了脖子,要不是本王及时射杀了那母狼,你还有命在这里跟本王闲扯?”
齐王慕淮安被晋王慕宇晟怼的哑口无言,心里十分不爽,却也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排行老四,与身为长子的慕宇晟虽非一母同胞,但当今皇后无所出,他二人自小一起被养在凤栖宫中,身份自是高于其他皇子。
尤其是慕宇晟,他向来都以嫡长子身份自居,以为储君之位也非他莫属。
但如今,他已过而立之年,却也只跟其他成年皇子一样被赐了藩王封号,并无特殊。
在本朝,一旦被封了王,便预示着与皇位无缘。
慕宇晟自然是不甘心的,眼见着其他兄弟,也都对那个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位置虎视眈眈,他心里的火气就更盛。
他再次拉弓搭箭,对准那个已被逼入荆棘丛中,无处可逃的幼小身影。
这次,他看的很清楚,这怪物确实只有幼.童那么大,超不过四岁的样子。
它身上裹着的是野兽的毛皮,头发乱糟糟的,小脸黑的跟木炭一样,都辨不出男女,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透亮,里面迸射出的恨意,让他心里都是一寒。
他们已在这雪山深处折腾了半晌,狼群已被悉数猎杀。
为首的母狼极其凶悍,伤了他不少亲卫。
好在最后,那母狼被他射杀,狼头和整张狼皮也已作为他的战利品呈给了皇帝。
眼下再猎得这狼孩,头筹非他莫属。
他原本是想抓活的,但看这孽畜似乎是有人类的头脑,铁定是恨他入骨,留下始终是个祸害,干脆也杀了了事。
想到此,他不再有一丝的犹豫,拉满了弓,手一松,箭便飞射了出去。
而那个被困荆棘丛中的狼孩,它周遭都是拿着利剑长枪的侍卫。
它就像是一个被固定着的活靶子,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眼看着那冰冷的利箭就要射中它时,它终于松开了原本一直死死抱在怀里的一只还不足一个月大的小狼崽。
养它长大的母狼死了,它也没有能力护住这小狼崽了,只求小家伙儿自己能够逃过此劫。
它闭上眼,有箭划破风的声音,可令它意外的是,身上却并不疼。
箭偏离了原定的轨迹,射在了它身侧的一棵古树上。
“谁?!”
慕宇晟又惊又怒,他抬眼望去,却见是一白衣少年,逆着光影走来。
少年身形羸弱纤细,但弯弓搭箭的气势,却让人震撼。
“慕倾珏!”
慕宇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你居然敢射开本王的箭!”
他这个幼弟,父皇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满十二岁,比他的长子还要小三岁,今日却如此落他的面子。
这口气,他焉能咽下。
“小九好箭法。”
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
众人皆下跪请安,山呼万岁。
慕宇晟反应过来,急忙收敛了情绪,下马奔至皇帝身前,恭敬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垂下的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阴鸷,心里又将那个他一贯看不顺眼的九弟,咒骂了一番。
他一贯谨言慎行,在皇帝面前营造一种谦和有礼,兄友弟恭的形象。
然而,这次却当着慕戎煊的面破了功。
都怪慕倾珏这厮,这笔账,他记下了。
慕戎煊免了众人的礼,没理会慕宇晟,却是丝毫不掩饰对慕倾珏的赞赏。
“难怪朕的凌大将军,死活都不愿再教你骑射了,我儿这都已经青出于蓝了,自是不需要他这个师父了。”
他笑的开怀,虽已年过半百,但气场依旧强大。
“朕心甚悦,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慕倾珏收了弓,目光望向了那个瑟缩在荆棘丛中的孩子。
四目相对,那孩子眼中的恨意,似乎要将他吞噬。
“我要她。”
他的声音如湖水般平静无波,却也带着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慕戎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色微微一变。
“你可想好了,狼是最养不熟的动物,它的同伴今日可都死于你的兄弟之手,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它心里生根发芽,朕只怕你会养狼为患,到最后伤人伤己。”
“我能教好她。”
慕倾珏的话依旧很少,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当今的天子,也是冷漠如斯,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哦?”
慕戎煊被勾起了兴趣,也不在意他漠然的态度。
“小九为何用‘教’这个字,而不是驯服?”
“她是人。”
慕倾珏言简意赅,目光始终不离那个随时都有可能与围堵在荆棘丛旁的侍卫,鱼死网破的小家伙。
“九弟是糊涂了吗?那孽畜怎么可能是人?”
慕淮安在慕宇晟眼神的示意下,出声反驳。
他向来是慕宇晟的马前卒,生在皇家,站对阵营很重要。
“它在山中祸害百姓已久,比匪患还严重,今日不将它火烧祭天,怎可安民心?”
况且,朝廷早已昭告天下,当今圣上亲自携一众皇子,围剿梅里雪山的狼患,为民除害。
这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慕倾珏突然整这一出,不是添乱吗?
也不知道父皇是哪根筋不对了,这次冬狩,居然带了这个毛都还没长全的九弟来。
“恳请父皇成全。”
慕倾珏不搭理慕淮安,而是转过身,规规矩矩地朝慕戎煊行礼。
慕戎煊眸光微凝,他此刻还坐于马上,居高俯视着这个从小就与他过分生疏的小儿子,他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有些僵硬。
因为他母妃的事情,这孩子一直对他心存怨怼,从未唤过他一声父皇。
他没想到,今日他竟会为了一个猎物,开口求他。
只是,国师有言,这猎物,关乎国运。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慕戎煊似是有些无奈的开口,“罢了,你想要,朕便将它交由你处置。”
“父皇……”
“陛下……”
众人齐齐下跪,然而反对的话还未出口,便又听慕戎煊沉声道:“朕封你为睿王,冬狩回去了,你便出宫开府吧。”
众人又皆是一惊,还未大婚,便出宫开府,这是早早便将这位九皇子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了。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只图一时兴起,肆意妄为,丝毫不为江山社稷考虑的皇子,怎配坐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