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说着,眼泪似珍珠般扑簌簌地自一双美目流下。
尹天旷感到到廿廿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怀中抽噎、颤抖,心疼不已。他轻轻抚摸着廿廿的背,安慰道:“怎么会,天哥一辈子都会陪在廿廿身边。”
“天哥。”廿廿又叫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怎么?”尹天旷问道,感觉到廿廿的语气当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廿廿松开尹天旷,直起身来,静静地盯着尹天旷的眼睛,认真地说。
“什么地方?”尹天旷确实不知道自己与廿廿此时身处何地。
“这里叫做离庄,”廿廿幽幽地说,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窗外那片似一团团白色火焰般热闹又清冷的梨花林。
“离开的离?”尹天旷从廿廿的眼神中看懂了什么,竟不自觉地说道。他从未看到过廿廿有这种伤感的神情。
“你如何知道?”廿廿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望着尹天旷。那脸上又恢复了本来的天真与不谙世事。尹天旷心中默笑:果真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却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忽地又想:是她真的长不大,还是自己一心情愿地盼着她不要长大?
“我就是知道。”尹天旷亦转头望着窗外的梨树林,说道:“这花开得真好!”仿佛是自言自语。
“天哥,你听说过玉剑侠吗?”廿廿问道。
“玉剑侠?”尹天旷心中一动。
廿廿点点头:“嗯,这里的庄主外号叫做玉剑侠,说是被女人伤了心,隐居于此,种了大片的梨树。还专门收留为情所伤之人……”廿廿说道这儿,却只见尹天旷嘿嘿一笑。廿廿奇怪,转头问他:“天哥,你笑什么?”
只听尹天旷道:“你知道玉剑侠为何叫玉剑侠吗?”
廿廿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由摇了摇头。
“相传当年骁勇善战的兰陵王死后曾留下一把宝剑,名为玉螭剑。几百年来,这玉螭剑兜兜转转,自大明开国之后又重现武林。玉螭剑刚出现时,掀起了好一场腥风血雨,各路武林人士为了争夺此物相互拼杀。后来为了避免各门派再为了争夺玉螭剑相互残杀,江湖中每三年便举行一届青年才俊大赛。最终拔得头筹的人被尊为玉剑侠,玉剑侠也正是玉螭剑的主人。”
“哦。”廿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倒不知道这位离庄的庄主是哪一届的玉剑侠呢。”
“这世上只有一个玉剑侠。”尹天旷认真地说。
廿廿有些吃惊。
“兰陵王是北齐有名的美男子,不仅武艺精湛,极赋谋略,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玉螭剑是兰陵王的遗物,非普通之人所能拥有,所以这青年才俊大赛不光是比武,参赛之人须得样貌英俊、文武双全,才艺精湛。”
廿廿皱着眉道:“这样苛刻的条件,这天下除了天哥之外,廿廿再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尹天旷哈哈一笑,本来苍白的脸上现出几分红润。他轻轻拍了拍廿廿的头,说道:“那个时候你的天哥还是一个小屁孩儿,你更是还没有出生呐!”
廿廿也跟着笑了起来,站起身从八仙桌上摆着的白瓷茶壶里倒了些水递给尹天旷,笑着道:“那如今这青年才俊大赛几时会再比赛呢?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天哥也赢一个玉螭剑给廿廿瞧瞧好不好?”
尹天旷接过茶杯,又将靠在床上的身子正了正,有些歉疚地说道:“星远不在,倒是要劳烦你。”廿廿笑道:“这算什么劳烦,之前爹爹左臂上的伤口疼,每次阴天下雨犯病的时候,我娘都是这样照顾爹爹的。”她说到这里,忽地想起自己久别的娘亲和已然过世的父亲,不由有些悲戚,低了头默不作声,两颗莹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尹天旷见廿廿伤心,忙换了话题道:“你刚刚说要天哥去参加那个青年才俊大赛给你赢一个玉螭剑瞧瞧,殊不知那大赛早已没有了。”
廿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尹天旷:“没有了?”
尹天旷道:“我刚刚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玉剑侠,因为自从这个青年才俊大赛设立之后,便只有一个人夺魁,每一届都是这个人。”
尹天旷说出的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但廿廿眼前似乎已然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英俊少年风流倜傥、睥睨群雄的模样,只是这少年又完完全全是尹天旷的样子。廿廿的脸微微一红,又问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骆离。”尹天旷吐出两个字。
“怪不得这里叫做离庄……”廿廿若有所思地说。
“这个青年才俊大赛俊杰云集,整个武林所有自诩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全来了,比这些公子来的更多的是那些看热闹的姑娘,简直是花团锦簇,红男绿女,好一个盛世景象。”
廿廿被尹天旷说的不禁神往。
“这个骆离据说本是蜀地骆家庄的少庄主,在当地便是有名的美男子,后来在首届青年才俊大赛上一举夺魁。他得到玉螭剑之后,不少人虎视眈眈。三年中,大家人勤学苦练,抱着必胜之心又在第二届青年才俊大赛上向骆离挑战。哪里想到依然是骆离夺魁。就这样一直办了三届,过了整整九年,骆离每一次都拔得头筹。惹得武林众人愤懑不已,也惹得无数女子为她患了相思病……”
廿廿听到这里,微微笑了笑。尹天旷知道她为何发笑,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一下廿廿娇俏的小鼻子。
廿廿冲着尹天旷做个鬼脸,催促道:“我不笑天哥啦,你接着说嘛。”
尹天旷冲着廿廿耸耸鼻子,继续说道:“第四届青年才俊大赛举办,大家都是摩拳擦掌之时,那骆离却没有来……”
廿廿瞪大了眼睛。
“应该说是这个人从此就在武林中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把玉螭剑。”
“消失?他是死了吗?”廿廿问道。
“不知道,”尹天旷摇摇头,“没有人再见过他,更没有人见过他的尸首。不少豪杰去蜀中骆家庄去找人,但依旧毫无头绪。却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建了这离庄。”
“让他放弃这江湖中的繁华,名分与地位,与世隔绝隐居于此,这个玉剑侠究竟和那个女人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廿廿的声音似晨风中的梨花般清淡缥缈。
尹天旷听到廿廿的语气中有哀伤之意,忙道:“无论别人怎样,天哥和廿廿总是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尹天旷语气中的坚定将廿廿从伤感中拉了回来,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尹天旷,四目相对,一瞬即永远。
这时,忽地只听“嘎吱”一声,木屋的门忽地开了,廿廿和尹天旷同时向门外望去,却没有人。廿廿走过去关上门,口中说道:“起风了。”尹天旷却望着门口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头。
时光如梨树梢头点点雪白的花瓣,淡然地盛开,又不经意地飘落。不动声色的美好。对于廿廿和尹天旷来说,这几日也是不动声色的美好。在这深谷中的时日,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反而比在忆梅山庄还要自在些。尹天旷没有了江湖的琐事烦扰,每日只是静心养伤。廿廿便日日陪着他,叽叽喳喳地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尹天旷听。只是她自己从来没有为情所伤,不免都当成了故事来听,并未能真正体味到其中的哀怨与凄楚。末了还说:“这离庄的庄主这样伤感,又收留了这许多痴男怨女。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么快活,不如我们学学这庄主,也找来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大家一起都住在忆梅山庄,一起玩,一起乐,岂不是更快活?”
廿廿说这话时正慵懒地躺在尹天旷的腿上,午后淡淡阳光透过梨树热闹的枝头在廿廿白皙的脸上落下点点金黄。尹天旷靠在一棵粗大的梨树上,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拿起笛子来放到嘴边轻轻吹起来。
廿廿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似两只欲飞的蝴蝶。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白色的衣服,躺在一地如雪的梨花瓣上,就仿佛雪地里的一抹春意。廿廿正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尹天旷的笛声。那笛声是她自小听惯的,在凄清的雨夜,在血色的黄昏,在一望无垠的茫茫大漠中,在忆梅山庄撩人的梅香里……
廿廿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吵闹着要找娘,任别人怎样哄都不行。而每当尹天旷拿出笛子轻轻吹奏起来时,自己瞬间就安静了。她喜欢那笛声,那清澈空灵的声音仿佛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扰,就像这纤尘不染的梨花一样……
廿廿想着想着,只觉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越发慵懒,迷迷糊糊地渐渐就要睡着了。忽地,笛声断了,廿廿心中奇怪,蓦地睁开双眼,抬头看着尹天旷。只见尹天旷正静静地看着前方。
廿廿嘴里叼了一根碧绿的草叶,顺着尹天旷眼光的方向望去,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碧箫!素弦!星远!你们怎么找来了?”廿廿说着,站起身来向着来人飞奔过去,一下子抱住碧箫,惊喜地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尹天旷则依旧坐在梨树旁,静静地向来者望着。那慵懒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警惕。原来与星远等人一起来的还有四个少年。这四个人都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颀长,面目俊朗,器宇轩昂,看上去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他们其中一人穿着红衣白靴,脸上敷了香粉与胭脂,细长的眼睛中春波流转,姣好的面容中竟透着妖媚。另外三人一人着紫衣,一人着青衣,还有一人穿着白衣。
那白衣少年身材有些瘦弱,脸上也挂着苍白的病色。两只眼睛似两潭枯井,重重的黑眼圈毫无神采。两片嘴唇像干瘪的梨花瓣。
那青衣少年则长得剑眉星目,一脸英气。紫衣少年的双眸隐隐透着蓝色,一脸冷漠,举止投足间透着贵气。
“这个鬼地方还真难找呢!”那红衣少年一边用熏了香的丝帕轻轻擦着汗一边说。一双媚眼四处打量着,“那个玉剑侠就住在这里吗?倒还真会躲起来享清福。你说是不是呢,莫少庄主?”他说话时故意有些娇喘吁吁的,眼光向身旁的青衣少年瞟去。
那青衣少年从喉咙深处哼出了一声,并没有答话,反而转身对白衣少年道:“白贤弟,半年前为兄见你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咱们两个一起畅饮了三天三夜。怎么才半年时间竟病成了这副模样?”
那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惊恐,一瞬即逝,随后叹口气道:“唉,别提了,最近老是睡不好……”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围众人,欲言又止。那青衣少年却没注意到白衣少年为难的神色,打了个哈哈笑道:“难道是又纳了新的小妾,夜夜笙歌吗?”
那白衣少年皱着眉头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却说道:“听说那玉螭剑可以辟邪?”红衣少年走到他身边,将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他肩上,真分不出哪里是衣服,哪里是手。只听那红衣少年缓缓说道:“那兰陵王杀人无数,又尝做鬼面舞,却从无鬼怪近身,相传就因一直贴身佩戴这玉螭剑的缘故。”
那白衣少年眼睛一亮,微微点了点头。
青衣少年道:“别那么多话了,赶快找到玉剑侠是要紧。咱们这么大老远来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个人说话时,那紫衣少年一直默默不语,只是幽幽地望着这梨树林。
尹天旷站起身,朝着这几个少年走了过来。
“天哥!星远他们找到我们啦!”廿廿一边说着,一边叽叽喳喳地向几人询问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只听素弦说道:“我们向当地的村民打听到的,山的那边有一条可以下到悬崖的路,我们就找来了。只是这里的主人当真狡猾,路上设了不少机关,又排布了很多假路,我们绕了这许多天才找了过来。”
尹天旷悠闲地说道:“能被你们找到就已经不错了。我猜是这里的主人故意放你们进来的。不然就凭你们几个人,如今还在绕呢。”
尹天旷说话的声音不大,那几个少年却听得清清楚楚,一齐朝他望去。尹天旷浑不在意地向他们回望,每一个人都匆匆对视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