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颜清隐藏得好,又或许是康宁过于高兴未曾发现她神色不对,欢喜地说着黄家在城西白梨花巷有间三进宅子,非常宽敞家具物什一应俱全,而且有一个后花园,稍作修葺即可入住。
“我回来时又去铺子看了下,陈掌柜正在和几个乡下来找活计的小娘子谈话,看着挺机灵的,长得也清秀,到时聘在铺子里做伙计应该不错。”
颜清微笑着点头,跨进门坎到了自己屋前面,她也没拖泥带水,开门见山道:“兄长,有影响很大的事和你商量,我有些摇摆不定,需要你给我恰当的意见。”
事有缓急轻重,还是沈静诗的事更为重要。
麻烦就没断过,康宁早习以为常,笑着说:“每天发生的事有哪件影响不大,你先别急,待我去和黄公子合计是买还是租。”
他说完马上转身走,颜清情急之下扯住他衣角,慎重地说:“诗儿极可能是钦犯。”
“有九成把握吗?”之前颜清提过,康宁也记在心里,本来想去木甲村时一并打听,然而王管事同行,又担心人多口杂便等下回。他深知颜清绝对是有重要的证据才敢这样判断。
颜清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世,其实她也是个钦犯,只是换了个皮囊无人知晓而已。
“有,证据我烧了,没敢留到你回来。”
康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某日诗儿记起小时候发生的事口无遮拦嚷了出来,恰巧被有心人听去的话,能给他们按个“窝藏钦犯”的罪名,到时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得死。
“你打算如何做?”
颜清的心思虽有摇摆,可最终答案是肯定的,“兄长,坦白说我自己也是身负血海深仇要报,只是诗儿比报仇重要些,你说我们要不要先离开京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康宁听后,认为颜清的“血海深仇”是怀疑其生母被人杀害,为人子女为母报仇天经地义又岂能轻易动摇。沈静诗再依赖她也只是一个在连溪寺里偶遇的人而已,又怎能为诗儿放弃她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一切?
“给为兄一点时间考量。”他仔细考虑如何妥善处置此事,才不会辜负颜清对他的信任。
颜清安静地等候。
屋里的沈静诗尚在熟睡,苏桅草坐在门坎守着。
片刻后,康宁想出一个办法,“清妹,为兄愚见,”他又慎重地自称“为兄”,是要表达他当兄长的应该肩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待为兄帮黄员外再扎三日针疏通经脉后,带诗儿离开,自此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你看可好?”
从前想做又因厌世而搁置的事情,该重新拾起来。
颜清闻言垂下眉头,神色凝重。。
康宁提出的解决方法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云游四海只是说着听见而已,居无定所的日子很苦,而且沈静诗经常瞎折腾,若康宁厌烦,她该何去何从?
“兄长,这样做太难为你了,我是想一起到南方去,诗儿性子不稳,发起脾气来极其暴躁,我担心你会疲于应付。”颜清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康宁既然敢提出这个建议,自然心中有数,“傻丫头,实话实话,兄长今年二十有七了,并非年少轻狂不知世事瞎打包票,放心台,诗儿与我投缘,我会照顾好她的。”
颜清在连溪寺时,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日这个局面,但若问她后悔吗?当然是否定的。只是因她的事连累那么多人,深感不安。
“兄长,你再考虑一下吧,她是一个大活人,你肯定会受累的。”
如果兄长动摇,那她会带着诗儿离开,报仇的事可以押后,若到时无计可施,直接把杀了方青岷一家即可,替黎家平反,寻找有关系的权贵可以暂缓。
“你这孩子!你才十五岁心事那么重,你这肩膀单薄得大风都能刮跑!”康宁看着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气色比初见时好多了,脚伤按他给的药服食完必须痊愈,只是实在瘦弱。
他走了,谁来照顾她呢?
可是诗儿还能托负给谁?
“兄长,认识我以来你受尽苦头,现在又……”颜清喉咙发紧,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助到哭泣的感觉了。
“我们结义金兰时是怎么说的?傻孩子,三日后我便动身,诗儿那边我会哄好她,你不必再为此事操心。”康宁轻轻拍拍她肩膀,“房子还是买下来吧,这儿太小了,你住到大宅里去,多雇些人手照顾你,我才能放心。”
这回,他不等颜清答复,兀自去了。
“兄长,赵禾怎么又来了?”颜清想起赵禾,连忙追上去问。
康宁回头道:“路上碰见的,我请他来家吃饭,打好关系。”
毫无疑问,赵禾虽然身份卑微可他极有手腕,很有必要与他交好。
颜清停下脚步,兄长都知道与赵禾交好百利无一害,只有她任性妄为与他交恶……
她觉得很有必要深刻反省自己。
康宁最终以二千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了黄家在城南的三进宅子。其实城西那家更敞亮新净,只是他打探赵禾口风,目前都会管着城南的治安,所以康宁还是买下了城南那间。
黄成本来说将房子赠予康宁,作为救治他父亲的谢礼,然而康宁哪里敢收受,最终还是以实打实的价格买下。黄成只好马上吩咐家丁去重新添置好的家具物什,务必使恩人住得舒适。
午膳时,颜清已经着苏桅草取来二千三百两银子,二千两支付房款,三百两给月桂下午去宅子看看,添置些必须品。没有贪婪亦无忘恩负义,大家相处得很融洽。
赵禾夹了块脆皮鸭,吃上去还是脆而不腻,看颜清吃了三块,笑问:“大小姐感觉这鸭如何?”
“这鸭烤得挺好的,就是送的人不怎么样。”颜清还是没管住嘴,暗地里挖苦他。
赵禾以为她说自己出手太过小气,笑了笑,道:“这样吧,待小人发了俸再请大小姐到城东的聚贤楼吃酒?”
他其实想打听颜清方才怎么会将心事泄露于表,与康宁谈何重要事情?
聚贤楼比喜相逢还要贵,按五人餐计算一桌下来最少得五十两银子,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的去处。
颜清已经吃饱,搁下双筷,漱了口才应道:“我没想要掏空你的荷包,有什么别致的小吃吗?”
“当然有。”赵禾笑道:“像这边过去约莫一里地有家小铺子卖的炸素丸子和煎素角真是一绝,旁边还有家核桃酥,酥脆可口,为人称道。”
颜清点点头:“那你到时请我吃刚才说的三种小吃吧。”
赵禾颔首,“素丸子和煎素角要到店里现吃才香,您要愿意出去,明日巳时我来接您。”
康宁要带沈静诗离开京城避祸,落在颜清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有很多事情要做,譬如采购工具和进材料。她认为不差这一时半会,还是先领了赵禾的情较好:“好,明日你来。”
赵禾见颜清还是隐约有心事的样子,感觉带她出去走走也不错,有他在至少人身安全能有保证。
“小人遵命。”至少他心情极好,又添了一碗饭,和康宁、黄成时不时聊上几句。
饭后,康宁再次仔细检查黄员外的身体,确保他没有其它毛病,能慢慢恢复才请赵禾到正堂坐,打算托他照顾颜清,晚些还要去一趟镇国公府,向夏世子说明他要离开京城一事,但上次交待的向御史大夫下药的事,他已经在办了,即使他离开,程春也会把余下的药量控制好。
反正那个御史大夫不是个好东西,才传出几年前曾因私怨残害忠良,他下毒手时完全没负担。
赵禾一边喝调配的茶汤一边享受地说:“康大夫配的这安神茶喝起来可真舒服,我昨日夜里有差事要办,就眯了个把时辰,喝下这盏茶呆会儿回去可能睡个安稳觉了。”
康宁已经备好方子,双手递给赵禾,“若觉得好喝可以按方子买材料煮,另外还有两方强身健体、解毒排浊的药茶,口感略苦而不涩,入喉甘香,非常适合你喝。”
赵禾看了一眼,折好收进襟内,拱手道:“谢谢康大夫关照,这开方子的钱我可省了。”
康宁朗声笑道:“赵捕头可别客气。我这还有事想拜托你。”
赵禾暗道:准是与刚才颜清的心事有关,不动声色地回话:“康大夫言重,请说吧,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我绝不推辞。”
对方是公门中人,康宁措辞必须要谨慎,他稍作思量才道:“我很久没回家乡了,清妹这暂时算是安稳下来,她父亲不日便会归来,所以我再为黄员外施针三日就会启程返回老家。”
赵禾惊讶地问:“那么赶吗?是老家来信了?”
康宁没有收到信,他自然不会扯这个慌,“我家乡很遥远,怕是赶不回去过中秋了,希望在重阳前能到,为老母亲庆生。”
他母亲确实是重阳节出生的,即使赵禾起疑去查也没关系。
赵禾感觉康宁此举绝对与颜清有关,可是他清早离开时到午时外面并无与颜清有关联的大事发生,他已经着人给唐三娘查书院一事大开方便之门,而且她并没回来过,无法影响颜清情绪,那么棘手的事情只会发生在内部。
没关系,他总能知道的。
“康大夫不仅妙手仁心,更孝义双全,赵禾佩服。”
康宁能看出赵禾是真心实意赞美他,感觉可以入正题了,“我走后,只怕清妹孤单一人,若有事情无个人可以搭把手,若赵捕头方便还望照顾一二。”
赵禾连忙摆手:“康大夫言重,像我这种不入流的人如何敢当,而且大小姐与镇国公府关系还可以,若再有危难相信他们会施予援手。”
康宁马上拉长脸:“夏副将倒是乐善好施,可夏世子?哼,他没要清妹的命我已经烧高香了。”
“这?”赵禾有些窃喜,这喜从何来他自己尚难理解,只是一丝丝喜悦从心底透出来,令他欢愉不假,“难道结怨了?大小姐脾气有时候是有点倔。”
康宁重重叹了口气,只说出了夏萤要求颜清去喜相逢引起“二皇子和许世子”注意的事,“因为这些,清妹还要防着锦阳公主他们,许世子那边倒没什么。”
赵禾一直难以理解颜清为何那晚会去喜相逢,不似她的作风,原来如此。
“夏世子为国为民,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们哪敢置喙。”赵禾对夏萤是真的尊敬,并非虚情假意吹捧,“既然康大夫开了口,那小人尽量吧,但你莫要再在大小姐跟前提起,因为她似乎有些厌恶我。”
康宁愕然道:“怎么会?”若清妹厌恶赵禾,他又岂敢托负?
赵禾垂下眼皮,精光一闪难为情地说:“早上送果篮子忍不住多看了大小姐两眼,以至惹她生气。”
他不仅贪看美色,还妄想暗示她以身相许,可这无法说出口。
康宁哈哈笑道:“你们这些后生,见到美人难以把持自是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颜清的婚事,他的心情无奈又沉重,“清妹的名声毁了,将来嫁娶也是件令人头疼之事,希望这孩子往后别太坎坷才好。她表面看上去礼貌亲和,实际对谁都有戒心,这和她给最亲的人出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禾对颜清近期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知道康宁指的是颜老太太将颜清许配给罗杉并上门退亲一事。
“大小姐慧质兰心,将来会有好姻缘的,康大夫还是管管自己的亲事吧,老大不小了。”他揶揄康宁,尝试让气氛舒缓下来。
康宁瞪他一眼,皱着眉头道:“你瞧瞧你自己,不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定婚了吗?就管起哥哥的事了?”
赵禾笑而不语。
他现在有一个非常真切的念头——娶颜清,但他知道颜清定是懒得一顾,来日方长,他会往上爬,直到她认为他可以托负终身为止,虽然她并不是合适的人选,可是他对她有股子难以言喻的情愫。
二人再谈了一会,赵禾尽兴而归。
唐三娘约莫申时回来,给颜清带来了好消息。
原来颜清两个堂弟出事,而且还与肖家有牵扯,纯粹是之前与颜少卿有嫌隙的一个耿姓同僚,趁董慧言找人为难他们之际,伺机报复而实施的一石二鸟之计。只是动静闹得大了点,牵扯了王太太的儿子。姓耿的觉得歪打正着,以王太太的个性定然要颜家倒台,谁知王太太没有上当,而是派人查,线索落在董慧言身上,王太太暂时没想得失安康郡主,因此才会点名命颜清去查。
“竟是如此。”颜清早料到此事水深,只是没想到王太太没有继续往下查,大概怕真是董慧言指使人害她堂兄弟,连累了肖公子。既然事实如此,她现在底气十足。
“你辛苦了,快去歇息吧。”
唐三娘吃了一大碗冰糖炖雪梨,心满意足地说:“大姑娘,我可不累,只是有点乏,您看是稍晚去一趟肖家,还是明日早上?我去送拜贴。”
想得可真周到,颜清心疼她,浓浓的黑眼圈,微笑道:“明日。拜贴我过会写,着小草去送,你只管去我屋里歇息,晚饭时我再喊你。”
唐三娘遵命告退,洗漱更衣后发现沈静诗在书房睡得正香,只好去耳房那边躺下,万不敢睡颜清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