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与之利落地奉上茶,恭恭敬敬道:“师傅请喝,不烫的。”,然后“啪”的一声打开一把折扇为云见离扇凉,
云见离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徒弟不错,眼里有活儿很会来事儿,难怪短短四年之间,能从小小医官爬到了御医之位。
杜与之虽在栖霞镇瘟疫中立了功,但远不能助他一步登上御医之位,全靠自己后期努力,当然,其中少不了云见离的悉心教导。
云见离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探究的盯着杜与之。
“萧策的说客?”
杜与之一愣,师傅怎么知道萧策找过自己。
杜与之出宫时确实遇到过萧策,准确的说,不是遇到的,而是萧策事先在那儿等着的。
萧策请他帮忙带几句话给云见离,同时也说了,倘若云见离不听,便不必勉强,他会亲自去找她。
结果他这儿还没开口,云见离就猜出来了。
云见离一看杜与之的反应,知道自己猜中了,冷哼一声,站起身。
“倘若如此,便不必说了。”
言罢,竟真的要走。
“不是,不是啊,师傅。”
杜与之连忙抓住云见离的袖子,诚恳道:“萧大人的确找过我,但他说的那些话我一句没记。”说着,还自我肯定的点点头,“真的!”
杜与之内心:萧策,不是我不帮你,是师傅不愿意听你解释,你自求多福罢,我有正事要讲,不能为你冒险惹恼师傅。
云见离看着他,似笑非笑。
杜与之正色道,“此次约见师傅,其实另有要事告知。”
云见离用力抚袖甩开脱杜与之的手,垂眸落座,自顾自的添了些茶,缓缓道:“说!说得好,便是晴天,说不好,便是晴天霹雳!准备让小叶子给你收尸罢!”
杜与之一吓,咽了一口口水,“师傅,听我姐说,太子密谋暗杀明王。”
云见离神色一凝,“倒上茶,展开了说。”
还是明王季苍旻那档子事。
神机营一夜成名,季苍旻一时间风头无两。
许多即不容于太子又不待见于勤王的朝臣自发扎堆开始为明王争取起来,但凡做了这事能让太子或者勤王感到一丢丢的不爽,他们便会扯上明王横插一脚。
什么治水赈灾查冤案,巡察抚恤接使臣……
你说啥子?太子打算去干?还有,勤王意向揽了这份美差?不行!绝对不行!叫他想都别想!都是明王的!
于是乎,朝堂之上,众大臣通过摆事实讲道理:
太子辅政日夜操劳,勤王建的三千营又出事了无暇分身,不如让明王去罢,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明王天天闲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叫他去历练历练?
于是乎,皇帝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臣们随口一提,他就随口应了,丝毫不考虑季苍旻本人的意见。
于是乎,在这帮人的不懈努力之下,在皇帝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推波助澜之下,季苍旻的通告成功排到了明年年底。
季苍旻:本王是拒绝的。
众臣:王爷,你行的,你可以的,我们以你为骄傲,相信自己!
皇上:圣旨已下两个时辰,原则上不太方便撤回。
这些事原与季苍旻无关。人不是他集结的,差事也不是他争取的,可太子和勤王哪儿管你这些弯弯绕绕,最后不都是你明王落了好吗?敢说不是你主使的!
由此,季苍旻成功闯入太子和勤王的视野,被他们视为有力竞争对手之一。
只不过太子和勤王两边在暗中较劲,谁也不愿意当首先对付季苍旻的那个冤大头,免得鹤蚌相争渔夫得利。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做大做强啊,太子决定先试试水,想到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让云见离出面,设宴款待季苍旻,使使美色打打感情牌什么的,劝季苍旻交出神机营,离开王城。
杜与之说到这儿,明显听见自家师傅把指骨捏得“咯咯”作响,他以为是自己讲的不好,师傅听不下去了要狠狠打他一顿。
谁知他师傅冷冷的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停顿,是要我给你来点掌声鼓励吗?”
杜与之把头摇成拨浪鼓,战术性的端起茶喝了口茶,继续道。
这种办法,也不知道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让自己正妃去勾引自己兄弟,自己给自己安排绿帽子戴的神操作,要不是亲耳所听,杜与之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而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太子妃竟然同意了!
云见离携小郡主,并邀云大统领作陪,于王城最大的金灿灿酒楼宴请明王,感谢明王对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明王救小郡主这事儿发生在上元节。上元节灯会办王宫主会场走水,小郡主困于熊熊烈火哭得撕心裂肺,是明王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去把人救下来的。
这事儿王城人尽皆知。
太子妃以此为理由宴请明王,合情合理,没人会怀疑两人旧情复燃或者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咳咳,其实究竟是谢恩宴,还是深度交流宴?懂的人都懂。
开宴当晚,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太子妃的笑话,要知道明王从不赴宴。
可就在那些人嘲笑太子妃不自量力妄想借小郡主拉拢明王时,那位传说中从不接受赴宴的明王出现了!
是的,众目睽睽之下,一身白衣翩翩的明王爷身后跟着两位俊俏少年郎,出现在了金灿灿酒楼门口。
没人知道太子妃和明王谈了什么干了什么,只知道差不多到深夜,明王被两位俊俏少年郎一左一右架出酒楼。
剩下的事,是杜与之从杜凌烟处听说的。
那天,杜与之按例到东宫给太子侧妃,也就是他亲姐杜凌烟请脉。
要问杜与之为啥会和打小就不对付的杜凌烟走到一起,这事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东宫太子侧妃遇到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话说太子妃与太子大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同房次数寥寥可数,却能三年生下两个女儿。太子妃怀孕期间,太子侧妃夜夜承恩,却一无所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太子侧妃有问题,不能生育。
太子是无所谓,体贴请了太医给太子侧妃诊脉,太医诊断说太子侧妃天生宫寒,不易有孕,得慢慢儿用药调养。
这一调养就调养了几年,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杜凌烟怀疑不是太医有问题就是太医开的方子是垃圾,彼时,杜与之已成为御医,依旧不齿于丞相府。
一日,杜凌烟去给皇后请安,莫名其妙的被皇后训斥了一顿,训斥的理由是杜凌烟的小透明弟弟杜与之,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一个快要失宠的妃子调理了一年多的身子,结果让那妃子一举得孕,太医诊脉后十分肯定的说怀的是个皇子。
皇后气炸了。
要知道,宣国自五皇子以后就再也没有皇子出生了。这孩子若是平安诞生,便是六皇子。
皇帝听闻此事龙颜大悦,恨不得立马昭告天下他要有儿子了。
搞得好像前几个都不是儿子一样。
皇后正在气头上,刚好杜凌烟过来请安,便把一肚子火儿全发在了杜凌烟身上。
杜凌烟受杜与之牵连跪在坤宁宫被皇后指着鼻子骂了一上午,心情非但不气愤不郁闷,反而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临走前甚至还向皇后倒了声谢。
杜凌烟一回宫便差人把杜与之叫了过来。
看着昔日这位被自己看不起、不承认的弟弟,杜凌烟有些难以启齿。
但为了将来能登上后位,杜凌烟牙一咬,心一横,顶着铺天盖地的羞耻心,红着脸把情况说与杜与之听。
杜与之平静的听完,一副“害,我以为多大事儿”的表情,十分有把握的道:“侧妃放心,臣一年时间即能助侧妃得偿所愿,不过……”
话音一转,垂眸深思,看着很是为难的样子。
杜凌烟怕愿望落空空欢喜一场,抓着杜与之问,“不过什么?”
“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杜与之淡然一笑,“不过需要三天一次请脉,便于随时根据侧妃身体情况调整用药,一经开始不可中断,否则前功尽弃,不知侧妃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三天两头的见到我这张曾经让你无比生厌的脸。
杜凌一烟听怀孕有戏,那儿管你是三天一请,还是五天一请,你就是天天请,她都愿意。
“可以,没问题。”
杜凌烟一口应下,从此开启了和杜与之三天一见的医患模式。
这天,又到了给杜凌烟请脉的时间,杜与之如约到达东宫。
不知道今天的太子侧妃受了什么刺激,在自个儿殿里发起疯。
一边“呯呯嘭嘭”摔砸花瓶碗碟,一边毫无形象的对太子妃破口大骂。
骂云见离是个贱人,不守妇道,不知廉耻,在东宫勾得太子神魂颠倒,又和明王暗通款曲……
这……
杜与之听得冷汗直冒,太子侧妃编排太子妃可是以下乱上的死罪。
杜凌烟是真的大胆。
杜与之擦了擦汗,踮着脚挑着地儿踏进内殿,屏退左右,对杜凌烟好言相劝。
“侧妃不要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太子又不眼瞎,怎会儿分不出谁是美人儿谁是贱人,若是和贱人待在一起,大概是为形势所逼逢场作戏罢了,侧妃何故不同情太子,反而和自己置气。”
杜凌烟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
放下瓷瓶,把散落的发别到耳后,坐在桌边一声不吭。
杜与之小心翼翼的上前,“侧妃究竟怎么了?谁惹你了?臣给您出气去!”
许是在宫里憋屈久了,加上身处东宫形单影只无亲无故,连个陪着说话排忧解闷的人都没有,忽然听到一句关心的话,而说这话的人和自己还有点血缘关系,顿时委屈上了。
“此话当真?”
杜与之微一沉吟,“侧妃且说来听听。”
杜凌烟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哭哭啼啼的完全没有任何逻辑性可言的描述完事情的经过,杜与之皱着眉梳了又梳理了又理,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太子妃不负众望,不辱使命,成功在宴请明王的当晚即帮助太子和太子党办成了一件大事。
太子妃得了明王一句赌上身家性命的承诺。
明王承诺,会在三个月之内交出神机营,并请旨离开王城,永不再回。
太子得知此事后,疯狂嘉奖太子妃,十日专宠。
杜凌烟亲自去给太子送羹汤时,见到太子紧搂着太子妃亲了又亲,并深情告白:今生今世不负卿,三生三世再续情,孤若称帝,阿离便是皇后,阿离欢不欢喜?
这几句话有如烧红的钢针,一根根刺进杜凌烟的心。
杜凌烟失魂落魄的回到寝殿。
那边温柔缱绻,这边孤枕难眠。
曾几何时,太子也是这么拥着她,与她说情意绵绵的话,不过短短几年一切都变了。
杜凌烟用帕子拭了拭泪。
杜与之一声长叹,一拳捶在桌上,“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似乎这样不够解气,又愤慨的捡了一些杜凌烟骂过的话狠骂一顿太子妃。
“臣必须替侧妃出了这口气!”
杜与之打开药箱,左挑一小黑瓶,右拿一小白瓶,上捡一个小绿瓶,下取一个小红瓶,倾倾倒倒,一通操作,配出一包五颜六色的药粉递给杜凌烟,压低音量道:“无色无味,融入饮食,一个时辰后会自行消散,若能在此之前叫那人服下,以后一年之内便怀不上胎,即便已经怀了,也保不住。”
杜凌烟忍着把那药包抢到手里的冲动,一双眼睛充满戒备,“你为什么要帮我?”
杜与之叹了口气,也不称杜凌烟为侧妃了。
“无论以往你我如何,你承不承认我,我怨不怨你,也改变不了你始终是我长姐,我始终姓杜的事实,你我二人同处王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能助长姐登上后位,小弟能不能当上太医,还不是长姐一句话的事。”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杜凌烟故作为难的收下杜与之的小药包,口是心非道:“这等危险的东西你不便随身携带,若被人搜了去,你便是没做过也说不清,我先替你收着。”
杜与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还是长姐考虑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