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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想好了，确定要去车间里上班？”张科长皱着眉头问道，他真不能理解儿子的决定，“给你安排个办公室的工作不是什么难事，轻松又自在，如果下车间的话，干的都是脏活累活，每天脏兮兮的一身臭汗。”
“别人能干的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干？给我安排到最脏最累、民工最多的车间里去。”张耀辉下定了决心。
“我还指望你尽快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呢，在厂里干这工作，可没漂亮姑娘能看得上你。”
“正好，这厂里也没有能让我看上的姑娘。”
“那你就给我从城里领一个回来。”
张耀辉不再接话，他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抬头朝天花板重重地吐了出去，然后透过灯光看烟雾缭绕。他在想自己是否应该去远处山头上那个寨子打探一番，那里是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但是这样贸然前往，会不会打草惊蛇？老板可是千叮万嘱要小心行事的。
张耀辉的工作很快就有了着落，甚至都不用张科长动用什么关系，所在的造型车间是全厂最苦最累的车间，每天要将几吨重的沙子加工成各种造型，供钢水浇筑。车间主任在得知张科长的大公子要到车间来上班的时候，还怀疑是不是传递错了消息，直到张耀辉前来报到，车间主任才相信这是事实，这个张科长是哪根筋搭错了，给儿子安排这么个工作，难道是有意来磨练年青人的意志的？这老张可不像这样的人！
办完了入职手续，张耀辉跟着班长领到了工作服、劳保手套和劳保鞋，从班长的口中，张耀辉知道了他是所在班组的第八名员工，其中有五人都是民工，民工是在附近招收的临时工，大多来自农村，没有正式职工的编制，收入也比正式职工低，因为张耀辉是新人，工作中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位师傅带他。
班长把张耀辉带到班组的休息室，这里是整个车间为数不多还算干净的地方。
“你叫张耀辉？我听说过你。我叫黄涛，你还是叫我班长或者黄班长，我不知道你能在这里待多久，既然来了，只要在一天，我就把你当一天的兄弟看，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你的师傅过来了，以后他会带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他。”
张耀辉这时才能好好打量一下这位名叫黄涛的班长，浓眉细眼，皮肤黝黑，头发像是许久没有打理过，四面八方胡乱地生长着，一脸的胡茬应该也是好多天都没有修剪过了，面相看起来虽然比较老陈，但张耀辉猜测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只是不修边幅，人比较邋遢。
“黄班长，既然你听说过我，可能明白我的脾气，到这里来上班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是一时冲动之下做的鲁莽决定，我的目标肯定不在这个小小的车间里，但是我要一步一步从头干起，你放心，干活方面，我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好，今天下了班，我做东请班组吃饭，算是欢迎你入伙，另外车间里情况比较复杂，你是新人，才来一定要注意安全。”
“入伙？说的怎么跟上了梁山似的，我现在是落草为寇了？”
“呵呵，咱们可没有那么好命，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在车间里干活，兄弟们不互相照应着是过不下去的，现在给你说你也不明白，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从休息室外面走进来一个赤膊大汉，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沙尘和黑灰，竟然看不清本来的面目，只能看出此人身材壮硕，身高有一米八上下，一身精肉。
“黄头，找我过来有啥子事？”来人一口江州口音。
“给你安排个徒弟，张耀辉，从今天起，他就跟到你干，把人给我照顾好，出了啥子安全事故，你就给老子滚蛋。”
黄班长从裤包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大汉，亲手给他点着，转身又对张耀辉说道，“这是熊怪，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要因为人家是农村出身就看不起，在我们这里，没有阶级之分。”
熊怪双眼闪着精光上下打量了张耀辉，又伸出黢黑的大手隔着张耀辉干净的T恤捏了捏，“小伙子身板还可以，就是不晓得能不能吃得下这份苦，黄头放心，跟到我不会让他有啥子闪失，等下脱了衣服跟我下车间。”
“师傅，下车间干嘛非要脱了衣服？”张耀辉角色适应的够快。
“你不脱也可以，只是待不了十分钟，你这干净衣服就会变的兮脏，汗水会把衣服粘在身体上，难受的要死，怎么，你还怕有女娃儿看你？车间里干活的全是光棍，只穿条么裤干活的多得很。”
黄班长跟熊怪办好了交接，先回车间里去了，熊怪领着张耀辉来到他的工具柜前。
“衣服和不用的东西放在柜子里面，下班后洗了澡再出来换，手套戴起，对了，一定要把鞋子换了，穿刚给你发的劳保皮鞋。”
张耀辉全部照做，换了劳保皮鞋，拿着手套，只穿条工作裤，打着赤膊跟熊怪一起来到了车间里。张耀辉第一次走进工厂的生产车间，诺大的标准厂房有几千平方米，地下堆满了各种生产材料，高车的钢铁链条和挂钩在半空中飞舞，车间里到处都是扬尘，十几米外就是雾蒙蒙的看不通透，每隔二十米就悬挂着一盏高瓦数的白炽灯泡，强光刺穿了漫天的灰尘。
熊怪领着张耀辉来到工位上，这里还有五六个人正在干活，黄班长也身在其中，工位旁边码放着十几米高的铸铁模具，每个模具都有一吨多重，他们做的工作，先要在高车的配合下，将铸铁模具像搭积木一样拼成一个整体，再用人工往模具里填满黄砂，接着用几十斤重的风锤将模具里的黄砂夯实，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确保不会坍塌变型，能经受住钢水的高温洗礼，这样才算是一件合格的模型。
厂房里弥漫着风锤吼叫和高车运行的声音，巨大的噪音迫使两个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人都要喊叫着说话才能彼此听见，熊怪跟张耀辉艰难地交流着，确认张耀辉明白了所有的要领，熊怪开始做示范，然后张耀辉加入进来，跟熊怪师傅一起干。
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张耀辉神经兴奋，到下班的时候还停不下来，看的熊怪师傅啧啧称奇，此人跟普通人不一样，俨然一个受虐狂。
干完了活，在澡堂洗澡的时候，张耀辉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磨出了好多血泡，有些已经破了，此时被热水一冲，火辣辣地疼，那是挥舞铁锹和手持风锤的时候磨出来的，干活的时候不知不觉都没有发现，换了其他人好多都难以忍受这样的劳动强度，张耀辉因为才来的原因，竟从中感觉到了刺激，并没有觉得有多辛苦。
班组的所用成员都得到了通知，今天班长请客，欢迎新人入伙。所以洗完澡以后，换了衣服，都在休息室等着，黄班长和张耀辉最后出来，这时张耀辉才看清楚自己的同事们长的都是什么样子。
“话不多说了，大家肚皮都饿了，我们先到馆子里坐下来，我再给你们慢慢介绍。”
黄班长领着大家从工厂的二号门出来，门口外十多米的路边就搭着一个凉棚，这是附近村民的营生，专门做工厂里工人的生意，早上中午卖点豆花饭，晚上加些大盆菜，收费极其便宜，所以工人们有个聚会或想喝点小酒就喜欢到这里来。
八个人正好坐满一张八仙桌，板凳是两个人必须保持平衡的条凳，黄班长点了一盆豆花，又按照八个人的量点了一盆毛血旺，再让店家勾来了五斤土酿，总共不到十块钱。
张耀辉平时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特别是农家的土酿，毛血旺里除了猪血猪肝，没有别的荤菜，可是今天吃着路边摊，喝着土酒，却感觉格外香甜，好像自己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食物了。
黄班长给张耀辉挨个介绍了班里的人，每介绍一位，张耀辉就端着土碗敬一碗酒，一圈下来又郑重地敬了熊怪一碗。
“师傅，今天本来应该我做东请你吃饭的，我们是第一次喝酒，这碗酒同时也是我的拜师酒，今天借了班长的光，明天我再做东摆一桌，重新请各位兄弟前辈，算是我的拜师宴。”
张耀辉喝了碗里的酒，熊怪将他的手拉过来看了看，上面还有几个乌黑的血泡。
“耀辉你干活不错，没叫苦没叫累，师傅欣赏你的性格，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才上班，还没关饷，请客就不必了，等你领到工资再说。”
“哈哈，熊怪你想多了，你以为耀辉是普通人嗦？人家是干部子弟！吃这些东西，别个平时都看不起，但是耀辉今天跟我们坐到一起吃这个菜，喝这个酒，没有任何怨言，这个小兄弟真的不错，来，我们一起敬小兄弟一碗。”
看来黄班长真的对张耀辉有所耳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