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辰远远地望见朝自己驶来的轿辇队伍,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
早朝时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太不容易了。
他的眼里有级水平的湿润。
只是随着靠近,怎么最先从轿辇里滚下来的是陈宁?
连滚带爬地朝自己参拜,颇为猥琐。
只因陈宁蜷缩得身子久了,腿脚麻木,使唤不灵。
李北辰的脸立马变绿。这不合规矩。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为了保护陈宁。也知道陈宁断不会做出什么越矩的事。
陈宁虽然重要,但没有重要到破坏祖宗规矩,污损太后和他后宫嫔妃名节的程度。
名节对于大明王朝的女人而言,跟性命一般重要。
陈宁是个狂放的人,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
他伏在地上不敢放肆,过一会儿,见到一只绣着精美云纹的靴子落在他的眼前。
“微臣参见皇上。”语气难得的谦卑恭敬。
李北辰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却没有预料的那般冰冷无情,相反和煦如春风:“陈卿请起。一路风波,有劳陈卿,辛苦了。”
他的目光落在轿厢的木门上。心里暗自祈祷,你们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出来。
只要不出来,抓个现场,旁人就奈何不得。
“谢陛下恩典。微臣不敢。”
陈宁微微抬起头来,目光滑过靴子到明黄色龙袍,玉佩,玉带,心下惶然。
不敢继续往上看。
前面一路过于平稳,本以为全班人马顺利回宫就万事大吉。说不定还会迎来皇上的一番礼遇。
但他此时有不太好的预感。
他知道自己哪里犯了帝王的忌讳,却毫无办法巧舌如簧地去辩驳什么。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怜悯他一颗赤诚报国之心,还有轿厢内三名女眷的慈悲。
“陈卿怎么还不起身?可有事启奏?”李北辰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和悦。
心想,你最好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要当众启奏的。
“皇上恕罪,臣的腿麻了,实在动不了。失了礼仪,就罚臣多跪一会儿吧。”陈宁面露难色。
这双腿太不争气了,在床上十分给力,但这个关键时候却掉链子。
李北辰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气消了一半,温声说道:“既然腿麻了,那就等腿不麻的时候再起来。陈卿不着急,慢慢来。徐方,你在这边照看着,别让陈大人摔着了。”
说着对已经跳下车,躬身伺候在一旁的徐福海使了个眼色。
徐福海立马会意地指挥轿辇往里行进。
陈宁跪在那里,揉了揉麻木的大腿,松了口气。
罚跪是应该的。
多跪会都是应该的。
赏罚分明是陈宁最在乎的职场规则。
心里对车上那个画一样的女子愈发的佩服。
如此机智,真如太后所说,是做大事的人。
于是,就在主干道边上,陈宁愁眉苦脸地望着日头,跪在那里,唉声叹气地揉着腿,一会儿揉着,一会儿掐着。
就好似,半身不遂了,在那认真做康复训练一般。
职场如剧场,演个尸体都得有那么几分演技。
何况是个谋士。
……
※※※※※※
一排轿辇有序地驶入宫内,除了近侍的人,都不知道里面坐着谁。
车轱辘压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发出很有韵律的节奏。
这个时候,节奏才是真正欢快的。
终于回来了。
轿辇行驶到慈宁宫门前,李北辰恭迎在一旁。
太后从容不迫地从轿辇上下来,威仪如常,眼角尽是欢喜之色。
“儿臣参见母后,给母后大人请安。”李北辰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丝的哽咽。
太后抬抬手,“皇上请起。哀家乏了,明日再叙。昭才人就让她住回自己的桃蕊宫,皇上你晚上多陪陪她,她受了惊吓。你们都退下吧。”
“母后保重身体,儿子晚点再来看望母后。”李北辰恭敬地说道。
他知道这是太后给他台阶下。免得按照规矩,他得跟着进到慈宁宫,坐上半晌,陪太后话家常,听太后训导。
车队接着又去送皇后。轿辇停在坤宁宫门前。
“坤宁宫到了。”
很像三人拼了一辆车。
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早就全体站在门口迎接,呼啦啦地跪下一片。
江月白在车里抱着皇后,不知如何把皇后妥善地抱出去,只好轻呼道:“快来人帮忙扶皇后娘娘下来~”
坤宁宫的总管太监赵公公连忙上前,被李北辰拦住了,“朕来。”
话音刚落,赵公公和徐公公两个人目光相对,默契地行动起来,两人一人站在车辆的一侧,同时拉住车门。
李北辰往里一看,撞上江月白的眸子。
四目只是刹那间的交汇,却默契地胜过了千言万语。
“皇上,”江月白无奈地说道,“臣妾抱不动皇后。”
李北辰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江月白怀里的皇后,略有诧异,温声说道:“无妨。”
他亲力亲为,钻入车中,以公主抱的姿势,将皇后抱下车,缓步向坤宁宫内走去。
穿过长廊、穿过花园、穿过小厅.
最后,步入皇后的寝殿,李北辰将她稳稳地放在床上。
李北辰仔细地打量着皇后的脸颊。
江月白的药果然是神奇的灵药。
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褐色的血痂已经完全按脱落,只剩下淡粉色的疤痕,唯有微微的错位,差了几毫,看起来似乎有些别扭。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办法恢复原样。
这差的几毫米,想必是昨天那鬼鬼祟祟的宫女冲撞的。
此刻,李北辰有些后悔当时直接处死了那名宫女,如若留下,还可以审讯,说不定能挖出更多的东西。
宫女玉兰打来清水,准备侍候皇后洗脸,却被李北辰接过了毛巾。
“朕来吧。”
说完他坐在宫女准备好的椅子上,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皇后擦洗着脸庞,动作缓慢而一丝不苟,像对着一尊精美易碎的瓷器。
他温柔地拭去她额头上的泥垢,细细地擦拭着她的耳朵和颈项,动作十分轻柔,唯恐撕扯到伤口。这是他为何不放心的原因。
他受过很多次伤,知道伤口愈合初期最为脆弱,不能撕扯,不能进水,如果痒,更不能抓。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宁静而明亮。来自花园的清风悄无声息地吹入房间。
整个房间弥漫着温馨的氛围,一副帝后亲密无间的画面。
服侍在一旁的宫女激动得眼含泪花。这是他们娘娘曾经最渴望得到的一切。
此时却偏偏昏迷不醒,对皇上的温柔周到浑然不觉。只盼着娘娘快快醒来,能够与皇上相伴相随,早日诞下龙子。
李北辰做完这一切,盯着皇后依然发青的脸色,心底发寒。
“皇后,你要坚持住,你要快点醒来。”
他虚虚地抚过皇后的伤口,丈量着伤口的长度。
皇后的这刀,对应的位置,就是他的胸口。
心中怒意迸发,神情忽而变得极为愠怒。
谋逆者死!
顿了顿,神情才又恢复了平静。
帝王想到的是自身安危,国家社稷,看在宫女们眼里,那是皇上对娘娘情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