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食盒,里面几样小菜,并一碗肉粥,萧瑾瑶招呼着她过来吃饭,云娘慢悠悠地起身走了过来,萧瑾瑶见她又臊红了脸,坏笑道:“感觉怎么样啊,新娘子?”
云娘斜了她一眼,羞怯怯道:“等您成亲的时候,不也就知道了……”
萧瑾瑶撇撇嘴道:“我何时说要嫁给他……”
云娘笑看她一眼,心道,这旁人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您还不认呢!
耸了耸肩,尝了口粥,紧张了一天,这才终于缓解了些,萧瑾瑶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床上的枣生桂子,突然脑海一转,想起了贺元阑,这么优秀一个人,走到哪儿都能得一票姑娘欢喜,怎的就看上自己了?
瞧她方才还欢欢喜喜地这会就又愁眉不展了,云娘轻声唤道:“莺娘姐姐在想什么?”
萧瑾瑶突然严肃地一转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她救了个人,然后那个人说喜欢她,你说这是真的喜欢她呢,还是只是感激她呀?”
云娘瞧她这副纠结地模样,鬼才想相信她问的是她朋友,想了一下反问道:“那你这位朋友,又喜不喜欢那个人呢?”
“这不好说……”萧瑾瑶抿唇道,“我朋友总觉得她配不上他,二人身份相差悬殊,就……不知该如何形容。”
萧瑾瑶是当真有这种顾虑,总觉得贺元阑应该配上一位大家闺秀或是那位门当户对的北齐公主,而不该是倾心于自己这样一个出身乡野的寡妇。
她原本从不会想这些七七八八的,只是最近对贺元阑的感情好像愈发深刻了,这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好,怎么都配不上他,周围又都是些男人,如今正好和云娘聊聊。
“我娘说,两个人若是相爱,自不会被那些所为的外物所影响,什么家世背景学问相貌,都是身外之物,而是要看你对他的感觉,一辈子那么长,总得找个看得过眼的不是……”云娘淡笑道。
她与宋和璧便是如此,非是媒人介绍,不过那一年她随爹娘过来幽州探亲,被那邻居家冒失的傻小子弄脏了衣裙,正待发作,回身时便见那傻小子脸上漾了一层碎金,寒星生辉的眼里似是晚霞万里,又似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就这一眼,便就镌刻心头,再难忘了。
“可我朋友总觉得……自己好像高攀了他。”萧瑾瑶抿了抿唇。
云娘淡笑:“哪儿能啊,你也……你朋友也很优秀呀,不必自轻。”
“可是……”萧瑾瑶仍是犹豫。
“还可是什么?自古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咱们可是都看得明明白白,王爷待你啊,定是真心实意的,咱们可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说着掩唇一笑。
萧瑾瑶斜她一眼,脸上跃起薄红,佯怒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我说的是我朋友!”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萧瑾瑶便也从房中退了出来,回到喜宴上时,那处也快要接近尾声。
贺元阑面前的酒菜倒也没怎么动,等了那么久,倒也没什么不耐,瞧见她回来了,扬唇笑道:“怎么,这是和你小姐妹说私房话去了?”
“什么私房话?没有!”萧瑾瑶眼神往别处飘,贺元阑倒也不戳穿她,替她布菜,自己也吃着,搁在平常倒不觉什么,如今倒是心下有些怪异。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萧瑾瑶打量他道。
贺元阑素来是跟不上她的脑回路的,闻言便只好轻笑:“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
萧瑾瑶闻言一时语塞,垂下脑袋便不再看他。
灯火煌煌,贺元阑眼中只有那只红得滴血的耳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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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养伤一月,贺元阑终是回京。禛王消失这段时间,众人找他都快找疯了,尤其是皇后,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当场两眼一翻,整个人就晕了过去。两个儿子一个早逝一个残疾,就剩这唯一一个指望了,竟又出事了,她这到底是什么命!
清宁宫愁云惨淡,旁的宫妃都默默看她的笑话,苦苦丧丧地折腾了快一个月,突然,局势一转,禛王回来啦!
不仅回来,甚至还因祸得福,说什么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禛王受伤养病遇到高人,竟将腿疾给误打误撞地治好了!虽说如今仍还一瘸一拐的,但离治愈不过也就一步之遥!
禛王这位低调多年的清冷王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头一回办皇差就不仅将差事办得极好,甚至还出手整贪官抓污吏,缴获脏银百万两之巨,一时间小街小巷,茶馆戏台,茶余饭后说的都是这位禛王爷的故事,萧瑾瑶走到街上买零嘴,都还能听上一两句,回去学给他们听,顺道还要吐槽道:“这群人,可真是捧高踩低,从前怎么不见说你禛王一句好?如今见你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这就也给你编排上了,嘁!”
说完翻个大大地白眼,表示非常嫌弃!
贺元阑仍是副不卑不亢地模样,闻言径直走过去给她顺毛。
旁人如何说如何想他都不在意,有这样一位不离不弃的小霸王在身边,这才是他之幸。
再回到这清宁宫,一派喜气洋洋,皇后是头不疼了眼不晕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什么命?天命!老娘我就是生了俩好儿子,一个是神童,一个塞神童,你们这些小浪蹄子,且羡慕去吧!
贺元阑回来当日,皇后便火急火燎地召他进宫,听闻他身上有伤,抬也要给他抬进去,萧瑾瑶瞧着门外那煊赫地马车巍峨地架势,头疼道:“这么高调,皇后是巴不得旁人不知道你回来了?”
事实是,的确是!
刺州一程,差事办得极好,堤坝修得牢固不说,甚至还有意外之喜,又有徐太傅在当间转圜,梁帝一喜之下,当朝称赞禛王能干,赐了无数珍宝药材,命其养好伤后再来还朝,顺带还提拔了工部郎中游子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禛王一时风光无两,对比之下,端王那派便显得愁云惨淡起来。
雷浚一事牵扯甚广,太傅那脉又死咬着不松,生拉硬拽地扯掉丞相的半个手臂,此事才堪堪有了个了结。他们这厢斗得你死我活,肃王那一派则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暗地里却也不得不提防禛王这个后起之秀。
“贺元阑,”肃王将他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声,“算你命大。”
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宫,却仍是萧瑾瑶陪着。
拾砚自打回了王府,便似如鱼得水,先前还说过待他以后年纪大了,要贺元阑给他腾个地方养老,此话王爷自也是一直记着,一回来便给他点了个院子,起名听雨阁,府中除了他的沧烟堂,便数那听雨阁最气派,倒教后院那些个姨娘们看得一阵牙酸,连个公公都住得比她们好,哼!
后院的酸言酸语自是传不到前院里来,不过拾砚甫一回府,就面临了另一个大麻烦。
只见堂屋门口桂影小丫头正抱臂堵在门前,瞧着这死而复生的大哥,心中不知多么欢喜,却又得知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却从未主动现身过,欢喜便被一盆水浇灭了,大喜大悲情绪复杂,似是只憋闷到极限的大葫芦,随时得炸。
萧瑾瑶搀扶着贺元阑躲得老远唯恐殃及池鱼,竟也不忘唤人拿来盘瓜子,边嗑边看。
贺元阑莫名就想起旗峰山上那些个村民老奶奶,年纪大了闲下来就是这样,一把瓜子一口茶,聊着家长里短,回味半生时光。再看萧瑾瑶这八卦地模样,倒也不相上下,没忍住便低笑出声。
后者不悦地吧唧了下嘴:“笑什么?”
“在笑,等以后老了,咱俩也去村口嗑瓜子怎么样?”
“……什么跟什么,去你的吧!”
却说另一头,好戏仍在上映,便见桂影小丫头气得跟个火药桶似的,就等着随时爆发,梗着脖子瞪着前方的拾砚。便见他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偏头去向弟弟求情,结果湛琢回来便忙活其他公务去了,湛瑜倒是还在,不过也和王爷一样,躲得要多远有多远。
行吧,都是群靠不住的!
拾砚干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妹妹,便见桂影咬着一口小银牙,双手还紧攥着,瞧那副架势,就跟小时候跟他干架似的,个头虽小,像个矮冬瓜,可实力却是不容小觑的,回回不是给他挠得满脸花就是给他咬得手出血,如今这小冬瓜变大冬瓜了,估计战斗力也变强了。
啧,还未走近,拾砚就直觉一阵肉疼。
“你还知道回来!”桂影突然出声道。
拾砚脚步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这边停了,桂影便又快步走向他,上前就是一拳头,锤在他的胸口一阵闷痛,拾砚生生受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桂影头一偏,第二拳便又接踵而来,边砸还边碎碎念着“为什么活着不回家”,“知不知道咱们有多想你”,“亏我这些年还给你烧了多少纸钱,上了多少香”,“亏你还是我大哥呢,这事都瞒着我”……
一字一句,诉说着多年来的委屈,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大哥,我好想你……”
拾砚站在原地任打任骂,瞧她打够了骂够了,便温柔将她揽进怀里,个子不高的哥哥拿肩膀撑起他们的小家,如今回来,便又可继续为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
周围人瞧见这一副,无一不动容,陈伯抹了把眼泪,萧瑾瑶也红了眼眶。
贺元阑凑过去轻笑道:“在想什么?”
“在想……要是我也有个哥哥,可经不起我那样一通锤。”
贺元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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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萧瑾瑶第二次进南梁皇宫,上一次来时他和皇后闹了个不欢而散,这回心中便仍是惴惴地,担心那老妖婆再发作又欺负了贺元阑。
岂料这一回见面简直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这还未走进主殿,便见皇后竟然破天荒地亲自迎了出来,彼时贺元阑腿脚虽已大好,却仍得装作瘸拐地模样,萧瑾瑶搀扶着她便见皇后一阵风似的走来。
“吾儿!”皇后亲切一笑。
萧瑾瑶仍谨遵宫规垂首目视着地面,却一听她那语调,就能联想出那副表情该有多精彩。
贺元阑仍是副宠辱不惊地模样,朝她周全地揖了一礼:“见过母后。”
那副生分地模样,倒是将皇后原本的热情冲散了大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干笑道:“皇儿既然身子不适,咱们便也莫再耽搁,先进去再说。”
进了花厅,皇后赐座,萧瑾瑶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着坐下,贺元阑隔着衣袖捏了一下她的手,萧瑾瑶悄悄斜他一眼,而后便不动声色地乖乖站到他身后。
“多日不见,皇儿怎的消瘦成这样?”皇后关切问道。
“劳母后费心,前段时日受了些伤,而今已无碍。”贺元阑淡声道。
母子俩的隔阂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便能一笔勾销的,少时这种关心贺元阑期待已久,如今时过境迁,却已不再重要了。
皇后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仍是竭力维持着表情,两个人不咸不淡地问一句答一句,绕了半天,才终是说到了那正事上。
“皇儿生辰在即,今年宴席便在这宫中办吧,届时邀你父皇过来,你父子二人也好增进增进感情……”皇后道。
贺元阑淡淡看她一眼,出声婉拒:“不劳母后费心,儿臣喜静,还如往常一样便好。”
“那怎么行!”皇后一着急声音便下意识大了些,脱口而出却又有些后悔,立时又切换成温柔老母亲地模样,险些给萧瑾瑶看乐……倒是有两幅面孔。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差事办得不错,在你父皇面前也得了脸,还不趁热打铁同你父皇笼络笼络感情,瞧那老二,隔三差五便来宫里请安,回回将你父皇哄得眉开眼笑,朝臣面前夸他孝顺,还有那老三,战功赫赫,却也没忘了礼数,该请的安也一次没落下过!瞧瞧你……”皇后一提到他,又难免头疼。
自打他出了那次意外,整个人就封闭了自己,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在王府哪儿也不去,若不是有先太子帮着在圣上面前说好话,怕是都快忘了还要这么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萧瑾瑶倒是也想起来,貌似在贺元阑嘴里就没怎么提过梁帝,便是这皇后都还曾提过两嘴……虽然也也都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贺元阑仍是沉默,眼瞧着气氛就僵持起来,一旁侍奉的顺喜公公生怕这二位再闹上,过来打圆场道:“殿下那日若是还有安排,不如进宫来吃个午宴便是,娘娘您也知道,禛王殿下如今正值盛年,血气方刚地又还未成亲,保不齐就有个什么心仪的姑娘,这大晚上的时间还是留给他们年轻人自己去玩乐,您看如何?”
都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了,自都成了人精,这般折中的法子倒是能两头讨好,皇后身边也不是没人,自是听说过禛王在刺州的一些闲言碎语,想到此处,这才注意到仍跟在贺元阑身后的那个婢女,长得肖似前太子妃,都是副狐媚子模样。
“你叫莺娘?”皇后突兀地唤道。
萧瑾瑶正垂眸神游呢,听见她的叫声立时回神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奴婢……确是莺娘。”
贺元阑神色一动,警惕地看着上首,便见皇后面色不显地望着萧瑾瑶,幽幽开口道:“便是你同吾儿一道去的刺州?”
萧瑾瑶心一咯噔,这老妖婆难不成就要作什么妖?
“是。”
便见皇后一招手,大宫女冰容便捧来一个精致的木匣递到了她面前,萧瑾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偏头询问贺元阑的意思,却听皇后又道:“本宫听说,此番出行,你功劳不小,这些是赏你的,好好伺候吾儿……”说着又深吸了口气道,“将来赏你个侧妃封位也不是不可。”
言毕唤她起身,后头贺元阑同她再说些什么萧瑾瑶也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蹦跶着侧妃俩字,晕晕乎乎。